羊川媚重重地点头。“陛下被囚禁在……”
  正在此时,睦儿激动地双腿一软,竟瘫跪在羊川媚跟前,这傻小子一把抓住女孩儿的双肩,眼里尽是高兴,连话都快不会说了,使劲儿摇着女孩:“我爹活着对不对?你见到了他?”
  “哎呦。”
  羊川媚叫了声,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害羞地低下头:“你抓疼我啦,快放开。”
  “对不起对不起。”
  睦儿忙低下头道歉,谁知咚地一声,这俩小人的脑袋竟给碰在一起了,俩人吃痛,同时身子后仰。
  睦儿反应快,一把抓住羊川媚,谁知这一抓,力道太大,又把女孩儿给拽自己怀里了。
  第193章 营救之策 一更
  这两个孩子在抱到一起的瞬间, 立马弹开。
  睦儿尴尬地挠了下头,干笑了两声,他担心爹爹安危, 又怕自己的鲁莽再吓着羊川媚, 忙跪着往后挪了几步,双手做出请的动作, 急道:“妹妹,我不打搅你了, 你说、你说。”
  羊川媚轻咬了下唇, 看了下她身侧的父亲, 转而望向我, 深深呼了口气,调整了下思绪, 如竹筒倒豆子般:“皇后娘娘请放心,陛下还活着,而且就被逆贼囚禁在宫中, 但陛下身中剧毒,必须要尽快营救。”
  我身上如同被千百根针扎了似的疼, 忙问:“陛下被囚禁在何处?”
  “坤宁宫。”
  羊川媚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 一字一句道:“当日在勤政殿, 陛下其实被蔡居暗中下毒了, 后面蔡居和沈无汪同时出手, 一面命早已埋伏好的死士绞杀了抚鸾司的女卫军和暗卫, 另一面, 连夜将中毒垂危的陛下从勤政殿移走。”
  果然,黄梅的抚鸾司女卫军果然遭到了突袭,否则这两日怎会半点消息都没有。
  “那黄大人呢?”
  我紧张极了, 手不禁按住心口,忙问。
  “当时逆贼将七十五女卫军和暗卫的尸体全都装入麻袋中,里头还放了巨石,沉尸太液湖底。黄梅大人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又被逆贼捅了三刀,躲在尸堆中诈死,落水后挣脱开身上绑着的麻绳,从湖底逃生。”
  许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羊川媚身子连连发颤。
  我赶忙让睦儿去给妹妹端一碗热汤来,焦急地问:“那后来呢?”
  羊川媚坐在小杌子上,两手抱住滚烫的蔷薇露水,喝了两小口,接着道:“黄大人身负重伤,一路潜逃到了贵妃娘娘宫中,将事全都告知姑妈。姑妈知道兹事体大,而那时候北镇抚司又控制了禁宫,时时刻刻都有卫军巡查,姑姑将黄大人偷偷安置在畅音阁养伤,同时暗中命她宫里的心腹太监去查寻陛下的下落,一开始几大宫都偷偷找过,半点踪迹都没有,可昨晚忽然在发现,他们正在将陛下往坤宁宫转……”
  我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拳不自觉攥紧,恨地重重砸了下矮几:“李璋得势,头一件事就急着给他娘平反,不用问了,一开始定把人给我囚禁在了张素卿的冷宫。我还不知道那贱人的秉性?她儿子掌控了禁宫,用傀儡控制了前朝,她这一生最看重权势地位,又深恨我被陛下封后,定是迫不及待地重回坤宁宫!”
  羊川媚惊异地张大眼,连连点头:“对对对,陛下就是从冷宫被转移到的坤宁宫,娘娘您真厉害。”
  我苦笑了声,再问:“那后来呢?你们可再见到陛下?”
  羊川媚摇了摇头:“坤宁宫外重重把守,连只苍蝇都无法靠近。姑妈怕打草惊蛇,更怕您和睦哥哥被逆贼以假皇帝的名义迫害了,便让臣女以回家探视父母为由,出宫报信。可是后宫到处都是卫军,又查得严,臣女根本走不了。臣女原想,要不扮做小太监混出去,便猫在乾清门那边等机会……”
  言及此,羊川媚扭头望向一边高大威严的大福子,甜甜笑道:“今儿上午不晓得勤政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臣女离得老远就听见喧闹之声,后头瞧见南北镇府司的人在乾清门那边起了冲突,路叔叔要带人搜后宫,那些奸贼不让,臣女瞧着机会来了,趁着路叔叔强闯进乾清门的空儿,拿石子儿打了下他!”
  这时,一旁立着的大福子双臂环抱住,这冷面人难得露出笑,点头道:“别看羊小姐才十岁出头,胆子却大,今儿差点被人给发现,臣斗胆,让小姐躲在臣的披风下离开,将她藏入拉泉水的御车里,等到了午门那边,暗中将她转移到姚尚书的马车里,堂堂正正地将她拉出宫。”
  说到这儿,大福子看向满身污泥的羊羽棠,道:“我俩刚到娘娘府上,谁知正巧和羊大人碰见了。”
  我连连点头,激动之下,疾步走到羊川媚跟前,紧紧地抱住女孩,手摩挲着川媚湿漉漉的头发,哽咽不已:“真是辛苦我们姑娘了,娘听着都心惊胆战。”
  转而,我看向跟前单膝跪着的睦儿:“以后你要对妹妹好,知道么?”
  睦儿早都知道我和李昭给他定了川媚,他俩本就青梅竹马,再经过这事,只见儿子立马朝天伸出三指,郑重:“娘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叫妹妹受委屈,不对不对”
  睦儿打了下自己的嘴,笑道:“是妹妹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川媚见这个俊帅的大哥哥这般“保证”,小脸刷地一下就羞红了,低下头抿唇笑。
  而睦儿这厚脸皮瞧见此,也不好意思起来,手挠着后脑勺,嘿嘿地傻笑。
  哎,自打李昭和胡马出事后,儿子脸上一直愁云满面,如今骤得父亲平安的消息,又看见妹妹这样忠贞可爱,第一次展露笑颜。
  我抚摩着两个小人儿的脑袋,亦莞尔,愿他们以后好好的。
  我扶着后腰起身,坐回到四方扶手椅上。
  一想起李昭中毒垂危,还落在了张素卿手里,我的焦虑才下眉头,又上了心头,扶额道:“现在既然知道陛下被囚禁在哪儿了,就得赶紧想个营救的完全之策,不能再拖了。”
  大福子思量良久,手指点着下巴,皱眉道:“臣估算了下,如今内宫北镇抚司的卫军近四千,齐王府、海尚书府有近三百死士,若是强攻,得立马调动五军营和龙虎营来长安,不到半日乱可平,但怕就怕逆贼不惜鱼死网破,迫害陛下和宫中侍疾的朝中重臣。”
  说到这儿,大福子从怀里掏出张禁宫的地图,将矮几上的玉盘茶盏都推到一边,把地图平铺开来,他食指点了下写了“坤宁宫”三个字的小房子,又很快点了下乾清门、坤宁门、御花园等处,面上的愁云甚浓:“微臣率卫军强攻也可以,加上瑞王爷的威风营将士,最多只能攻两个角,逆贼若是闻声,依旧可以裹挟陛下撤离,咱们还是无法保证陛下的安危。”
  睦儿这时候凑过来,端着盏烛台,仔仔细细地打量地图,点头道:“对,况且若是将兵马全都集中在攻禁宫,那么娘亲和诸亲族的平安就无法保证,若是李璋彻底和咱们撕破脸,索性掳劫朝中重臣家眷,还有在城外督军的将军家眷,这些人难免不会动摇。所以强攻非万全之策,肯定会有大伤亡,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爹爹从宫里救出来,那就好了,怎么救呢?”
  一时间,大家再次陷入了思虑僵局。
  此时外面风雨大作,一声炸雷劈下,似要将长安的妖氛撕破,不多时,暴雨再次袭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让人心烦。
  就在这时,我瞧见一直沉默不语的羊羽棠站了起来,他人胖,屋里又闷热,脸上早都生起圈热汗,他忙用手去抹,谁知袖口还沾着祖坟里的污泥,一下子全给弄脸上了,颇为滑稽。
  羊羽棠走上前来,躬身给我行了个礼,他素来温吞稳重,不慌不忙道:“娘娘,微臣想问您一件陈年旧事。”
  “你问。”
  我忙让睦儿给羊舅舅去搬把椅子来。
  羊羽棠一坐下,椅子顿时发出声痛苦的咯吱声,他接过睦儿递来的帕子,擦了下脸上的热汗和污泥,连声说见笑了。
  紧接着,他忽然坐直了身子,问:“娘娘可还记得,小木头出生的时候,曾发生过三件祥瑞之事?”
  我一怔,快速地回忆当年往事。
  “头一件是满天红霞,这是天象,非人为可控制。”
  我喝了口茶,接着道:“第二件是长安牡丹一夜开放,这是是胡马公公顺手送睦儿的礼物,乃人为,至于第三件祥瑞,我记得当时好像民宅塌陷,露出古墓,出土了许多异常珍贵的典籍,此乃经史上的大事,陛下相当重视,只不过后头我生老六老七的时候,隐约听见陛下说,这事仿佛和……”
  事关郑贵妃,我并没有再说下去了。
  “不错。”
  羊羽棠直接承认,道:“说来惭愧,臣的表妹无子,当年她在外平三王之乱时,就听闻陛下宠爱娘娘,且那时娘娘即将临盆,表妹一时糊涂,便、便想将小木头养作自己的孩子,提前为睦儿筹谋出古墓祥瑞之事。”
  羊羽棠面上羞惭之色甚浓,尴尬地笑了笑,咽了口唾沫,抱拳朝宫廷的反向行了个礼,叹道:“陛下宽仁,虽说查到了此事,但给了表妹极大的体面,并未将此事公诸于众。”
  我也叹了口气。
  从前的二皇子,到之后的抚养李钰,再到睦儿,其实贵妃一直在暗中行动,只是时也命也,她机关算尽,到底膝下也没能争取到一子,反而被李昭猜忌疏远,冷了十年。
  “这些事都过去了。”
  我莞尔浅笑,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吃糕点的羊川媚,话只说了七分:“陛下其实心里还是觉得亏欠落云的,这不,定了你家丫头,希望羊氏将来也能出一个……”
  羊羽棠眼圈红了,沉默了良久。
  他从袖中掏出只长漆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张有了年头的残破帛书。
  “娘娘,孔子有云:‘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说的便是上古史官为世袭之职,一旦诸侯王分崩离析,史官便会带着典籍四处投奔。”
  羊羽棠将那张带着泥土腐臭味的帛书平摊开来,原来竟是皇宫密道图!
  “臣羊氏世代为史官,数百年先后侍奉过三姓帝王,战火来临,长安难免会遭逢厄运,更有那残暴之主,一把火烧了宫殿,经史和前朝皇族被斩杀殆尽,所以每逢战乱,大量珍贵典籍只能掩埋地下,羊氏知晓城内古墓在何处,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说到这儿,羊羽棠喝了几口水,润了下嗓子:“古诗说,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前朝皇帝深知江山不会千万年传承下去,为避免子孙后代遭屠戮的厄运,早在修筑宫殿之初,就暗在地下同时修了逃生密道,地图交给史官羊氏,已经传了上百年,此为绝密,不可外泄。家父去世后,地图便跟着他入了土。”
  羊羽棠扭头,深深地看着睦儿,柔声道:“臣当日听说宫中发生剧变,不知到底为何,但还是怕睦儿和表妹深陷宫中无法自救,于是立马出城,以修葺祖坟为由,从家父棺中取出地图,希望可以用得上。”
  听见这话,我和大福子、睦儿几个面面相觑,从最开始的震惊,慢慢地平静,进而心绪激切万分。
  只见睦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羊羽棠的腿,哭得伤心:“舅舅,我、我……”
  “莫哭。”
  羊羽棠胖手轻轻地抚去孩子脸上的泪,哽咽道:“好孩子,这两日真的辛苦你了。舅舅刚才一进门就发现,你真的长大了,快起来,咱们赶紧再商讨下营救陛下的万全之策。”
  看到地图,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我们几人聚在一起,仔细地研究禁宫密道,不看则已,一看感慨万分,前朝皇帝真是用心良苦。
  密道出口修在了宫外半里处一座千年小古庙之下,沿着护城河,分别往宫内的神武门、西华门、午门和东华门蜿蜒而去,而宫里的进口,也并不是到处都是,对应东南西北四门,分别暗藏在坤宁宫、勤政殿、毓秀宫还有慈宁宫,这么一看,修筑密道的目的也很明确,专让皇帝、皇后、太后还有皇子逃生。
  也真是天不绝李昭,逆贼一开始将他藏在冷宫,本来没有可营救的密道,可后头素卿作妖,非要迁道坤宁宫,给了我们机会。
  原来冥冥中,真的早都注定了一切。
  我们几人再次商议营救之策,最后,由我这个皇后做出决定。
  睦儿拿着密旨和扳指出城,去和何寄、常煨等将军会和,连夜调兵前往长安,秘密驻扎在附近,等待攻城;
  鲲儿照看高、何、孙等亲族友人;
  大福子的南镇抚司卫军继续在城里捉拿反贼,制造恐慌,务必要盯紧沈无汪、海明路和齐王府宅,待营救出李昭,立马将案犯家眷亲族全部捉拿归案,一个都不许放过!
  羊羽棠乃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此时应该和其余五部尚书一起,守在勤政殿监国,顺便将我们今晚的营救之计暗中知会梅濂等人,让他们心中有数,必要时拖住李璋和海明路。
  最后,我们又在威风营和南镇抚使点了一百个孔武有力、忠诚勇悍的士兵,前往那座古庙,打开尘封百余年的密道,连夜进宫。因顾虑到李昭中了剧毒,杜老是必须去的,老陈偷偷找到我,说十年前贪图富贵名利,设局算计,亏欠了我和李昭,他务必要跟着去救驾。
  我应准了。
  明日午时,一定得把李昭给我囫囵个儿地救出来!
  原本,我应该留守在府里,坐镇后方,可我还是坚持跟大福子一起进宫,我必须见到李昭,把我丈夫救出来。
  我这一生,绝大多数的决策都是冷静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可这一次,我想冒一次险,或许说,我想疯一次,就像朱九龄当年那样。
  我知道,如果我出事,对睦儿、旸旸、朏朏还有肚子里这个是不负责的、残忍的,他们先失去父亲,进而失去母亲。
  可我想为了他任性一次,正如当年他为了我,一夜白头。
  我要回报他,守在他身边,我不想权衡利弊,因为我知道,如果他死了,我和小沁圆将会发生什么。
  哪怕我被所有人劝阻,可这次,我就想糊涂一次,自私一次,为自己,为他往深渊里走一步。
  ……
  第194章 假面 二更
  暴雨倾盆而下, 街面上汪了半指来深的水。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瓦市早都歇业,灯火辉煌的歌舞场如今黑黢黢的,卫军到处在搜越国贼人。
  由大福子带领, 我们这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千年古刹, 听说先帝活着时,很喜欢来这里听老和尚讲禅, 并亲手栽了上百株芍药,如今正值芍药花期, 花极尽媚态, 开的正好, 白的是杨妃出浴, 红的是昭君出塞,此时被风雨摧残, 积了一地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