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 > 北风 > 16.和姐姐回家
  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好月的心里越来越焦虑,好像发了什么癔症一般,那天被赶回来的情形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闯入她的脑海。不管在干什么,一旦想起那双失望的、冷漠的目光,她就会被迫陷入一段悲伤的失神。
  苏好月认为自己必须要跟姐姐道歉了,不然这日子真要过不下去了。
  决定下来之后还有第二个问题,那就是该怎么开口。
  这个问题更加困难,她试图回忆过去的经验,但在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愕然地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跟苏锦道过歉,除去疼得脑内一片混沌时发出的求饶。那个算是道歉吗?不管算不算,苏好月这次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么仔细一想,她不仅没有对苏锦道过歉,也没有对她发出过感谢。
  她从小到大每一次犯错,都是以别别扭扭的撒谎开始,以哭哭啼啼的屈服结束。每次取得好名次,苏好月的父母都会给苏锦一点红包,并且请她吃顿饭,而苏好月坐在席间角落里,往往屁股上还带着尚未愈合的伤,自顾自地闷头吃菜,偶尔被妈妈敲一下头骂她“真不懂事”。
  潜伏在日常生活底下的线索浮出了水面,苏好月的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为什么会这样?苏锦,她明明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对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如此冷漠,她难道是情感残缺吗?
  苏好月突然理解了苏锦的失望和冷漠,那其实是她应得的。
  一直到下午,苏好月一边工作,一边在口中小声自言自语,模拟两人见面后的对话。“对不起,姐姐。”这应该是第一句。
  要不要先叫一声姐姐?好引起她的同情心。“姐姐,对不起……”好像差不太多,“谢谢你一直以来……”
  “一直以来……”下面几个字噎住了嗓子,苏好月说不下去了,她想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但尽管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还是说不出口。
  先跳下一句。“我太任性了,请你……”请你惩罚我吧。她咬着牙在心里说完,相比遭受如此精神折磨,她宁愿挨一顿打。
  脑海中思绪纷乱,谢澜进了门走到了旁边她还没有发现。“苏好月。”谢澜敲了敲桌子叫她,把她带出了门外。
  不出所料是研发部的事情,谢澜问她最终的决定。
  这些天里苏好月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一开始她自己没什么想法,但现在出于对苏锦的愧疚,似乎不得不去了。而且在杜青园家看到那条偷渡的新闻之后,她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当然,苏锦已经否决掉了那条新闻的真实性,但是这种流言的产生也说明了一些事情,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有些事情正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发生着,她突然对此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而进入研发部,接触那些“非常重要的政府委托”,可能正是一个了解这些秘密的大好机会。
  苏好月回答说:“我想要进研发部。”
  谢澜挑起了眉毛看她,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怎么突然这么确定?”
  苏好月说:“工资更高,本来就没理由拒绝啊。”
  谢澜说:“当然,工资更高,但是压力也更大,我应该说过了。”
  苏好月点头说:“我知道。”
  谢澜说:“那么我就把你列在名单上了。”
  苏好月说:“好,谢谢主任。”
  周五,请了下周一的假之后,苏好月在组里安排好了工作,一下班就回家收拾起了行李,苏锦的司机在下午八点钟到了楼下,她打开车门进车时,发现苏锦正在后座上坐着。
  苏好月愣怔了一瞬间,车站在新城的东面,她家在西面,苏锦家在中间,她还以为苏锦会在家里等着,给自己留出几分钟缓冲的空间,没想到事实如此无情。苏好月的眼睛不由得转向前排,思考现在转而去做副驾驶,会不会有些太不自然了。
  苏锦拍了拍自己旁边:“坐下。”
  苏好月乖乖坐下,离她大概半米。
  司机还是那天那个女Dom,点火踩油门钻进车流中。
  没有人说话,车里的尴尬蔓延开来,蔓延到不能再蔓延,开始增加浓度,直到气氛都凝固住了。苏好月像身处一个尴尬做成的果冻里,肺管里全是谜一般的沉默,没有氧气。
  之前想的很好,一见面果然连道歉的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何况现在还有外人在场。苏好月在心里给自己延长期限,有话还是到了火车上再说吧。
  汽车行驶到火车站,司机本想帮忙拎着行李把她们送进去,然而被苏锦摆手阻止了。姐妹两人一前一后进站上车。
  战争以后原油日益短缺,全球贸易支离破碎,飞机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供能方式已经革新的交通方式则开始发展壮大,并且想方设法地利用飞机留下的利润空间,其中就包括推出更高级的服务来赚取富人们的钱。于是火车上的包厢普及开来,有钱人可以在此享受更软的沙发、宽敞的私人空间,还有由服务员端到桌上的昂贵餐盘。
  这是苏好月曾经在历史课上学到的知识,那时候她还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军用飞机,但现在连军用飞机都看不到了。
  上车之后,一条窄窄的通道连接着包厢,尽头是一个装潢精致的餐厅,推开包厢的门,中间有一张可以掀起来的小桌子,两边是沙发,沙发顶上是一张床。
  两人一人坐一边沙发,苏锦拿出一本书来,戴上眼镜开始看书。苏好月脱了鞋子,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她偷偷看向苏锦,苏锦好像看得很认真,眼镜片上反着光,令人看不到她的双眼。她的头发则有些长了,在公司见面时总是扎着,现在则软软地自颈侧落下,搭在锁骨处。
  苏好月看得替她发痒,伸长脖子挠了挠自己的锁骨。
  再向苏锦那边歪过头去,发现她也在看她。
  苏好月脖子一缩,不知道怎么回事笑了一下。
  那两片眼镜似乎让她的目光显得更为冷酷了,苏锦说:“怎么了?”
  苏好月说:“对不起。”
  苏锦将书翻过来放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苏好月磕磕绊绊地想着下一句话,她本来要说什么来着?“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突然眼睛一酸,两行泪落下来。
  隔着泪水,苏锦的脸色看起来更不好了,同时向她伸出了手,苏好月抽着鼻子,稀里糊涂地握住那双手,身体向她前倾过去,两条腿一软跪在了半路上。
  苏锦一愣,差点笑出声,说:“你跪下干什么?”
  苏好月茫然,抽噎着说:“不是,不是让我跪下吗?”
  苏锦把她拉起来坐在了自己旁边,说:“现在不用,你继续说。”
  苏好月还是没想起来早先安排好的台词,只能现编,小声道:“我……不听话……”
  “太懒散,不上进,不知道努力,没有竞争精神……”全都是苏锦对她做出过的评价,苏好月想到什么说什么,越说越脸红,心里的羞愧快要满溢出来了,眼泪倒是不再流了,“还有撒谎。”
  “撒谎?”苏锦打断了她,“撒什么谎了?”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苏好月想。面对苏锦她的撒谎史由来已久,这是很正常的,家长管得越严格,小孩学撒谎学得越早。而苏锦也对此习惯深恶痛绝,每每发现必定是一顿狠抽。
  想到这么一茬,苏好月的精神清明了几分,畏惧地看向苏锦。
  苏锦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愤怒,语气却是冰冷的:“怎么不说话,数不过来了?”
  苏好月的心一凉,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