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 > 挽春行 > 第49节
  元晦笑笑,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走过去披到她身上说:“累了吧。”
  温挽睁开眼睛,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定了定神,看向元晦说:“累了。”
  这两个字软软地从她舌尖里滚出来,又在元晦心坎上滚了一遍,烫得他胸口发热。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将人揽进怀里,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温挽顺势揽住他的腰,说:“不放心,太子又要对下黑手。”
  这个“又”字两人心照不宣。
  “哪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元晦低笑了一声,“他安插在这边的人全被我换了,放心。”
  温挽抬起头,“倒是我多虑了。”
  “怎么会,我很高兴。”
  “我听傲血说王爷想趁势收回苑、望、朔三州?”
  说起正事,元晦敛了笑意,挨着温挽坐下来,说:“是有这个打算,乌伽此次出兵匆忙,人疲马乏,粮草又供应不足,胜算还是大的。”
  “可大梁也兵力有限呐,”温挽沉吟道,她这句兵力有限还算委婉,此前一战,耗空了国库,想要从地方军抽调兵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王爷的玉凉铁骑够用?”
  “足够了,此前主力被我打散了安置在玉凉各处,带回京城的只是小部分。这一年多来不断扩充,足够把虎视眈眈的乌伽打回老家去。等赶走这批豺狗,大梁就可以安心地休养生息了。”
  “我猜也是,”温挽起身,转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道,“王爷尽管放开手脚打,粮饷自有楚家和我,粮道我已经帮王爷走出来了。”
  元晦挑眉,“我以为你是担心我才来的。”
  “我自然也是担心你的,开通粮道只是顺便。”温挽说。
  楚家商号从京城一路开到关外,他家自用的商道直接挪过来就可以用,当初元晦扶持楚家,目的也正是这个。温挽早些年帮着楚令渊打理过楚家,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路上她都有在联系商号老板,后面北上的粮饷都会经她的手上来。
  元晦此时正处在难得的放松时刻,他在想如果没有温挽,此时的他大概是独坐孤灯下,一个人默默地筹划着所有的事。
  第55章 完结
  捷报再次传来的时候,元熠坐不住了,借着杨家在内军剩下的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仁敬帝请去了西山别宫修养,自己则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全面停止了朝廷对玉凉的支持。
  期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居然是郁家,毕竟郁长冬还在玉凉,朝廷不管的话,不就相当于放任他自生自灭了吗?
  奈何太子借钱邕之口使了拖延大法,说国库空虚,秋收之后定补上。
  郁家一口老血往肚子里咽,有怒不敢发。
  倒是温承章一反常态没有任何表示,只埋着头处理寒士入朝一事,自他复起,引入了不少地方寒士承接庶务。原本这些细末庶务就少有世家子弟愿意接手,如今寒士掺和进来,他们表面上老大不愿意,实际上心里也没多反对。
  朝廷上一个二个对于太子监国一事都闭口不言,若不是仁敬帝还未发布退位诏书,这些个大臣早就对着元熠山呼万岁了。
  ————
  自太子上位后,楚令渊便低调地回去了宁州,顺便将所有对北边的支援转到了暗处。
  他楚家不算富可敌国,独立支撑玉凉十天半月还好,时间再长他也有些吃力。好在温挽去北边也没闲着,游说了北边几个比较大的世家,以“一荣俱荣”为由,半强制半忽悠地让他们加入供粮的队伍,这才让元晦没有了后顾之忧。
  乌伽一连吃了败仗,原本承诺的好处一分也没拿到,自己倒是折损了不少,王庭那边催着退兵,三王子索棘迟迟不应,非要把吃的败仗讨回来不可。
  这大概是最后一场对峙,温挽换了利索的男装,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元晦身边,沉着脸望着对面黑黢黢的乌伽大军。
  对面为首的那个长得人高马大,目光阴鸷,满脸络腮胡。
  “此人性子急躁,拖他一时三刻便会自乱阵脚,”元晦说,“打完这一战,再去收复三州,我就可以带着你回家了。”
  温挽闻言,转头语气轻松地说:“太子鸠占鹊巢,你我怕是回不去了。”
  她指的是太子监国这件事。
  元晦扫了眼满战场冷冰冰的弓箭刀戟,目光阴鸷地说:“他不配。”
  这一战打得不算艰难,乌伽士气低落,反观大梁这边,将军和将军夫人亲上战场,杀人如砍瓜切菜,玉凉铁骑士气大振,追鸡撵狗一般把乌伽赶出关外。
  多年以后,玉凉关还流传着帝后上阵御敌的佳话。
  玉凉大胜,元晦又带人趁机收复了苑、望、朔三州,将玉凉铁骑打散安置在三州境内,一方面守卫领土,另一方面也是休养生息。
  至此,容王元晦一洗前战失利的耻辱,带着莫大荣耀南下还朝。
  入夜后,太子元熠坐在皇椅上,右手重重摩挲着扶手上的龙形浮雕,低声问锦衣:“大哥还有多久到达京城。”
  锦衣跪伏在椅侧,双手包着他的右手说:“听说天亮就会入城了。”
  元熠泄了气,身子往后瘫靠在椅背上,偏头目光虚虚地望着锦衣说:“那你会回到他身边去吗?”
  锦衣呆住。
  元熠嗤笑一声,“我多余问这一句,你是他的人,弄我下台后你自然是要回去的。”
  “太……子。”
  “怕什么,你现在就走吧,天亮这皇宫乱起来,我怕是护不了你。”
  “太子!”
  “行了,走吧。”
  锦衣双手扯着他的下摆,“我不走,太子去哪我去哪。”
  “你不怕死?”
  “怕,但跟太子在一处就不怕了。”
  元熠低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看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半晌,他低低叹道:“随你罢。”
  两人依偎着坐等天光一点点照进大殿。
  出乎意料的是,这日的早朝循例开了,元晦解盔卸甲以朝臣的身份站在众臣之中,身旁便是杨慎。
  元熠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的这位大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慎率先开口,“玉凉关已然收复,北下的流民陆续往三州涌入,相信用不了多久北边便会恢复生机,此战容王殿下居高至伟。”
  太子硬着头皮正要开口,却忽然被截断了话头。
  “朕对容王自有封赏,就不劳杨卿费心了。”
  仁敬帝在近卫的簇拥下突然现身,绕过太子坐在了龙椅上。天子此前为避嫌,一直坐在偏椅子上。
  见仁敬帝来,元熠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被皇帝近卫架着胳膊抬了下去,安置在杨慎身边。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敢高声,尤其钱邕,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钱爱卿很冷?”仁敬帝问。
  钱邕噗通一声跪下,话都说不利索。
  仁敬帝也不理他,径直开口道:“有本起奏。”
  顾是非越众而出,呈上一份折子,“臣奉命查抄上林苑,发现掌事牵头制□□流往宁州,如数换成私盐后又流到了关外。朝中竟有人饲敌,望陛下明察。”
  仁敬帝接过折子,翻也没翻,直接道:“继续。”
  “回陛下,此番乌伽无故进犯,臣顺着那条私盐道发现了乌伽与朝中人往来的信件。”顾是非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这是他跟元晦他们商量过的,太子勾结敌国,说出来太过动摇民心,点到即止便可。
  倏然间四下一片哗然,唯容王老神在在。
  “空口说白话谁不会,”杨慎冷着脸说,他还想再挣扎一二,“大人可要拿出证据来。”
  “证据?”顾是非转头看他,“证据自然是有的,这是来往信件,这是宁州的账本,若杨大人还嫌不够,我们可传唤宁州皇盐商楚令渊。”
  楚家前阵子遭山贼抢劫,山贼进府扑了个空,从此楚令渊行踪成迷。
  杨慎忽然明白,他与太子做局陷杀容王,容王何曾不是将计就计,趁着他们注意力都在北边的时候,加紧搜集证据。
  朝中上下均知此次北边的粮饷大部分是楚家出的,也都知道楚令渊与容王似是私交甚好,没想到还有这诸多牵扯。
  一时间,大家把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到元晦身上。
  容王此时还带着面具,这是他近两年来惯常的装扮,脸上那道狰狞的疤既是伤痕也是战败的耻辱。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元晦微勾起嘴角,缓缓抬手摘掉脸上的面具。
  诸位大臣倒吸一口凉气,此前暗中有传言称容王脸上的伤见好,众人没有亲眼所见,如今一看果然一点痕迹也找不出来,那脸俊美如故,被一袭亲王服衬着越发光彩摄人。
  “儿臣有话要说,”他拱手对仁敬帝说,“乌伽在北边虎视眈眈大梁多年,一年前儿臣便发觉朝中有人与乌伽勾结,顺势暗访,这才发现□□这条线。另,儿臣奏请为一年多前战死玉凉的将士们追封,当时儿臣作战计划遭人泄露,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围困,将士死战,这才换回儿臣的一条命。”
  元晦说得克制,众人却从他平静的叙述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当年战败在前元晦失踪在后,群臣只顾着寻找元晦的踪迹,根本顾不上去查背后的真相,待元晦归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战败之过元晦不想背也不行。
  这一年多来,杨家衰落,大家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容王刚才那番话说的是谁。
  杨慎硬扛着大家打量目光,沉沉开口:“上林苑隶属户部管辖,钱大人就没什么要说的?”
  钱邕此时早已委顿在地,双目发直,听见杨慎叫自己,他勉力打起精神,哆哆嗦嗦道:“臣……臣罪该万死……”
  他将所有罪责一肩揽下,把杨慎等人摘得干干净净。
  仁敬帝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低头回避。可见他们并非不知道区区钱邕哪有胆子里通外敌,但仁敬帝也清楚,强行把杨家按倒,在场的诸世家未必能同意。
  “儿臣监国不利,自请守皇陵三年。”元熠突然开口,杨慎皱眉,他们事先没有商量过此事。
  “殿下三思。”杨慎拱手劝道,目光满是警告。
  元熠避开他的目光,缓声道:“表哥……随行吧。”
  杨慎倒退一大步,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元熠,良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梁,终究姓元。”
  仁敬帝趁热打铁,“朕准了。”
  太子自请守皇陵,这太子位自然是保不住的,仁敬帝干脆收了诏命,未等下朝便将人送了出去。
  顺着钱邕这条线,上到户部下到造币、盐道各方发落了数百人,该治罪的都治了,一个没落,是大梁开国以来牵扯最广的案子。
  散朝,元晦走在最前头。
  巍峨的大殿门外是一片明晃晃的阳光,他停下,不顾背后众臣疑惑的目光,眯着眼瞧了半晌,后微微一笑,提脚踩进了光里。
  回去的路上,他又穿过那条红墙青瓦的宫道。两道高墙把阴沉沉的天空裁成长长的一条,远没有玉凉关那么开阔,每次走这一趟,元晦都觉着压抑的很。
  不过这次不同,沉寂的宫道尽头站了一抹霜雪白的身影,敛了半里秋日骄阳,明晃晃地伫在朱红色宫墙之前,像是一把劈开腐朽淤血的长剑。
  “你怎么来了。”他柔声问。
  温挽仰头回他:“我来接王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