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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执笔画峨眉(二)
  软泥青石板,新波碧水旁,一群年轻男女手里拿着孔明灯,这个祝愿家中老人长命百岁,那个希望来年能够金榜题名,这边的黄衣姑娘墨汁刚刚污了纸张,那边的某个灯笼上就烧出了窟窿,娇憨的欢笑声恍若银铃,透过夜回荡在风中。
  云皎蹲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孔明灯发呆,咬着笔杆绞尽脑汁,还不忘警惕的回头,提醒云初末:“你不许偷看!”
  云初末与她背对背,气定神闲的拿着墨笔,闻言挑了挑眉:“我看起来很闲?”
  云皎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咬笔杆,若说心愿,那她的心愿可多了,想要许多许多的银子,想吃很多很多的美食,想让云初末对她温柔可亲一点,奥,她还想再长高一些,省得云初末老是说她很小!
  想到这里,她欢天喜地的提起墨笔,刚要写上去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想,这么多的心愿,若是天神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贪心,然后就更不会帮她实现心愿了?
  于是,云皎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纠结中……
  她想吃芙蓉铺的糕点,还想吃水云间的炖鱼头,更想要黄灿灿的金子,反过来一想,若是有了金子,什么好吃的买不到?于是在两者之间,她很有智慧的选择了后者,虽说云初末现在对她好了不少,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再犯,要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恶劣,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过段时间,他一定还会不遗余力的欺负她,打击她,于是在金子和云初末对她温柔之间,她忍痛割爱抛弃了前者。
  对于自己的长相,云皎一直没有什么概念,从前遇到的妖魔鬼怪,不是模样太美,就是长得太丑,美得像是天仙下凡,颠倒众生,丑得乌漆抹黑,歪瓜裂枣,而她大致应该只能算作中等,奈何个头永远长不高,站在那些高挑美丽的女子身边,果真还是显得太嫩了。
  云皎很是消沉,抱着膝整个身体又小又软,云初末会不会嫌弃她又矮又扁……想到这里,她转过身问云初末:“云初末,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云初末的头抬了一下,又低下去,语气听起来:“问这个做什么?”
  云皎巴巴望着自己的孔明灯,闷闷道:“没有啊,就是随便问问,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我的长相。”
  云初末闻言,手中的笔锋顿了一下,隔了片刻,挑了挑眉:“长相?你有长相?”
  云皎顿时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心情凄凄惨惨戚戚,其中还有些不乐意,虽说她的模样比不上绯悠闲,更比不上阴姽婳,可是也没有那么差的好不好?心中怨念了好一会儿,最后云皎气愤的想,云初末真是太不识货了,人家明明看起来就很可爱!
  她微微嘟着嘴,脑海中在‘云初末对她温柔’旁边默默画了一个叉,紧接着,她又陷入了究竟是要自己长高,还是变漂亮的纠结中,郁闷斟酌了好一会儿,云皎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且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
  虽说她长得不好看,也没有其他女子的出挑和突落有致,关键云初末喜欢她啊,他从远古洪荒活到现在,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正所谓红颜枯骨,皮囊而已,云初末没有看上别的什么人,却喜欢上这个叫作云皎的小姑娘,肯定是从她身上发现了别人没有的优点,所以说,看人要看内在,不能只关注那些肤浅的表面。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平和了许多,转向云初末又问道:“云初末,你觉得我怎么样?”
  云初末这回连头都没有抬,懒洋洋道:“贪玩、多话、溜须拍马、言而无信……”
  他还没说完,就被云皎巴拉巴拉的打断:“哎呀哎呀,我说的是优点!”
  云初末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云皎很是愤怒:“难道在你看来,我连一丢丢的优点都没有嘛!”
  云初末又想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复杂的说:“还是有的。”
  “什么?”
  云初末偏了一下头,面对她的殷切期盼,慢慢露出笑容:“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我在你身边。”
  云皎大大的哼了一声,缩回去愤愤的不理他,云初末真是太可恶了,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
  不过回想起来,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云皎耷拉着脑袋消沉的想,果真除了云初末之外,她就没有一点优点了嘛?
  最后,她在自己的孔明灯上画了两个小人,手牵手,还用斜线做了注释,一个云皎,一个云初末,由于云初末无论人品还是行为,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所以他的小人看上去格外的小,比她的矮了好几倍。
  生怕被云初末看到她的心愿,云皎赶忙放开了孔明灯,望着灯笼顺风越飘越远,她的心里也生出丝丝的甜蜜,不管她的心愿是什么,为的也只是能和云初末永远在一起,浮华万千,过眼云烟,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再值得期盼。
  最后她转过头,拼命的斜眼,小心翼翼偷瞄云初末的孔明灯,发现他这忙活了半天,只在上面留了一幅山水画,再移开视线,灯纸上的图像和对面桥上的风景丝毫不差。
  云皎没来由的生气,她在这里郁闷纠结,云初末这个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难道他都不想跟她在一起嘛!她默默蹲在他的身边,双手郁闷的撑着头,苦大仇深的注视那幅画,好似要把人家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云初末轻飘飘地斜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不是不许偷看么?”
  云皎继续藐视那幅画,眼神就跟人家抢了她的银子,又夺了她的相公差不多,她幽怨的望向云初末:“云初末,你都没有愿望么?”
  云初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甚在意:“你觉得有什么愿望,写在纸上被风吹几下就能实现?”云皎顿时心情灰暗,他是长离剑灵,万物之始,莫说那些仙神,就是仙神的祖宗来了,见到他不是躬身施礼,就是逃之夭夭吧?
  云初末放开了灯笼,精神困顿地打了一个呵欠,站起身:“走吧。”云皎苦大仇深的藐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愤愤的迈着脚步,屁颠屁颠跟在他的后头。
  回程的路上,云初末有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隔了良久才问:“云皎……”
  云皎抬头看他,又听他道:“那日……在神女峰的那日,你同我说了什么?”
  云皎激灵了一下,装傻讪笑:“没,没有啊。”
  她一定是疯了,被阴姽婳的灵力吓糊涂了,所以那天才会说什么喜欢他,爱他,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的话,现在想起来,都能酸掉大牙好么!居然还说,以后不许他再想着别人……云皎在心里默默流泪,她是脑子被门夹过,又被驴子踢了么?
  云初末哦了一声,很是淡定的说:“我好像听到你说自己喜欢我,想要与我在一起,还不许我再想着别的什么人……”注视她的深眸中笑意渐深,继续说道:“看来是我听错了啊。”
  他每说一句,云皎就心胆恶寒、深恶痛绝一次,听完之后,坚定的点头:“没错,你绝对是听错了!”
  巷口幽深,仅有一轮明月遥照九州,云初末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不喜欢我,不想与我在一起,而且希望我心里想着别人了?”
  “没有没有……”云皎的举止很是大体,丝毫没有失了女儿家的矜持,还趁机拍马屁道:“云初末,你看你长得好,脾气也好,关键还很温柔……”
  出人意料的是,云初末这次没再嫌弃的敲她,反而饶有兴致的听着,脸上还挂着吟吟的笑意,不时侧首看她一眼,听她乱七八糟的扯了一大堆,才慢悠悠的道:“所以?”
  云皎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见云初末正身接近她,微凉的手指拂过她的发丝,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所以,我那么好……”
  天空炸开一团烟花,五光十色,犹若灿烂的琉璃,一个吻慢慢落在了她的唇瓣,像是试探的触碰,又逐渐加深,他的眼睛轻轻闭着,颀长的羽睫下更是清俊温柔,唇齿交缠之间,又听他低沉压抑的声音:“你要怎么抓住我?”
  晚风拂过,氤氲着寒凉的气息,她只觉得紧张,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颤着手抱住了他的后背,紊乱的气息喷薄在呼吸之间,缠绵情动眩目而温柔,云皎双腿打软有些站不住,很不争气的要倾倒下去,只听云初末细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勒住她腰身的手更是用力,却也带着体贴的温柔,手微微向上提着,让她更加贴近自己。
  长安月下,夜色静谧美好,微风轻柔,似有情人缠绵悱恻的低语,情意缱绻。
  第163章 执笔画峨眉(三)
  神女峰那日,云初末重伤昏迷,云皎也在天谴的那一击中失去了知觉,等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阴姽婳已经不在了,只看到被她封印回混沌之井的阳炎剑。
  阴姽婳为什么没有趁机封印长离,云皎之后询问过云初末,这才知道只有在灵剑化为原形的时候,旁人才有机会施加封印之法,如果那时候云初末没有被她唤醒,那么阴姽婳封印的,就不仅仅是阳炎了。
  房间内,云皎站在床榻边收拾衣服,这些都是今年过季换下来的,今早趁着阳光明媚,被她拿出去晒了晒,叠好之后就可以放回箱子,等到明年再穿了。正收拾着,她的头脑一晕,身形几乎站不住,顺势扶在了床帏上,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云皎闭上眼睛用力摇头,再度睁开,眩晕感已经好了不少。
  她怔怔的垂下双手,手里的衣袍掉落在地上,倏忽回过神,俯身把衣袍捡起来放回床榻边。
  云皎觉得有些奇怪,迈步来到木桌边坐下来,还给自己斟了杯茶,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有些劳累?
  她默默的端起杯盏,刚想低头喝水,手上又忽然没有了知觉,手臂麻木完全使不上力,不受控制的垂下去,杯盏摔碎在地上,顿时茶水与碎片四溅。
  云初末正好进屋,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又看向了云皎,阔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指,手背已经被茶水烫出绯红,他蹙了蹙眉,低着声音问道:“疼不疼?”
  云皎的表情愣愣的,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摇了摇头:“不疼。”
  云初末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随即蹲下身来,还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瓶,周围瞬间泛起淡淡的幽香,云皎这才想起以前每次靠近云初末的时候,都能闻到这种味道,她很是惊奇,忙不迭的问:“云初末云初末,原先我还好奇来着,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可是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小脑袋低垂,好奇的凑近她,云初末抬眸看去,顺势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没好气的道:“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收一收好奇心,做事情的时候不再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究竟为何带着这种东西,你还不知道么?”
  淡紫的药膏涂抹在手上,清凉幽香,云初末的力道也很舒适,云皎的表情讪讪的,不乐意的嘟起了嘴,小声嘀咕道:“我才没有想奇怪的事情……”
  见云初末又抬眸没好气的看她,她立即识相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闷闷道:“云初末,我再也不会说话了。”
  云初末轻笑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他的唇角噙着暖意,牵着云皎的手站起来,语气甚是清浅:“跟我过来。”
  云皎激灵了一下,脑中的某根弦触动,连忙扑腾着抱住云初末的大腿,声泪俱下的求饶道:“云初末,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打我,更不要割我的舌头……”
  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目,语气里带着些许威严:“云皎!”
  “在!”某人狗腿的答了一句,含着泪花的大眼睛望着他,无辜又可怜。
  云初末揪住她的衣领,硬生生的把她拎起来:“你看起来很喜欢被割掉舌头,我委实不该对你太好。”
  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往门口拖,云皎简直大惊失色,紧紧抱住他的腰:“云初末云初末,我真的知道错了……”
  云初末轻喟一声,保持着被她抱住的姿势站在门边,片刻之后,才没好气的妥协:“我何时说过要割你的舌头了?”
  “你刚才明明……”某人不知死活的抬头,看到云初末逐渐幽深的眼眸,硬生生地截住了话头,斩钉截铁道:“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显然是我听错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露出最讨人喜欢的笑脸,不晓得有多么纯良无辜,云初末故作脸色一沉,没好气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
  走出门,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唯有几点星子在天际闪烁,云皎顿步在长廊,望着眼前的景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长不短的走廊两边,挂着数十盏花灯,外形和宫灯相仿,微微上翘的灯角还挂着红色流苏,晚风拂过,花灯轻轻摇曳,灯屏上不断闪现出人马追逐、物换景移的影像,像是流动的浮光,倒映在明月居的一旁。
  云皎颠颠的跑过去,目光扫过每一盏花灯,最后在尽头的那盏花灯前顿了步,不大不小的灯屏中间,她和云初末的影子倒映其上,若沙戏影灯,旋转如飞。
  身后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云初末将下颌搁在她的肩上,唇角染着笑意:“本该在前几日拿出来的,喜欢么?”
  云皎恍惚想起他最近这几个月都闷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倒持什么东西,神神秘秘藏着掖着不许她看,偶尔还能在书案上见到碎木屑,原来是在做这些东西。她偏过头去看云初末,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意,带着一贯沾沾自喜的表情,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喜欢。”
  云初末依旧懒洋洋的,地嗯了一声:“再亲一下。”
  云皎顿时不乐意的嘟起嘴,一字一顿的:“我不要!”
  话音刚落,云初末就在她脸颊上狠亲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再度收紧,埋首在她的颈间,嗅闻着发丝的幽香,低沉慵懒的声音道:“你又耍小性子。”
  云皎无所谓的轻哼了一声,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是偶尔耍耍小性子又有什么关系?她偏过头靠着云初末的脸,良久之后才开口:“云初末,我们过些天出去玩好不好?”
  云初末睁开眼睛,幽凉的目光里深沉敛水,流动着无尽的温柔与宠溺,清雅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好啊,你想去哪里?”
  “唔……”云皎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偏过头看他:“你想去哪里?”
  云初末倏忽笑了,灯火之下,阴柔精致的容颜越发显得清俊,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要融化在夜色里:“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不过……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云皎立即沾沾自喜的笑了,眼眸灵动清澈,她想了一会儿,才答道:“那我们先去漠北好了,然后一直南下,等走到江南的时候,那里的桃花也该开了。”
  夜晚的风儿清凉,云初末慢慢拢住她的身体,温浅的声音道:“好啊。”
  得到他的回答,云皎又欢天喜地的往下想,嘴里巴拉巴拉的说着:“唔,其实我们还可以去洞庭湖,听说那里有口龙眼井,旁边那棵老茶树上第一茬新茶泡起来最是入口……”
  她顿了顿,又陷入苦恼之中,喃喃自语道:“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赶不及洛阳的牡丹花会了。”
  云初末的笑容无声放大,伫立在夜色中,拥抱着怀里的人,听着她喃喃的自语,眼里心里都是暖意,他耐心听着云皎乱七八糟的纠结,看似痛心疾首的取舍设想,心境越发的充实平和起来,最后才淡淡的说道:“先去哪里不都一样,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
  云皎摸索着找到他横在腰间的手,却被云初末反过来握住,嘟着嘴撒娇道:“除了江南的桃花,洛阳的牡丹,我还想去天山看梅花。”
  云初末闻言撇了撇嘴,搁在她肩上的下颌动了一下,眼眸幽深敛水,默默注视着她,纯良而无辜:“咱能别去有花的地方么?”
  云皎其实很想笑,却仍是摆出最蛮横的表情,神色俨然:“不行,我要去!”
  云初末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一张俊脸上写满了委屈,最终妥协道:“好吧。”
  沾沾自喜的窃笑无声放大,云皎开始觉得很累,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喃喃的问:“云初末,那时候……就是神魔大战之后,在那片花海里,你为什么没有打喷嚏?”
  云初末看了她一眼,语气定定的:“你想知道?”
  云皎立即小鸡啄米的点头,要知道云初末向来对花粉过敏,沾上碰到一点都会忍不住想打喷嚏的,何况是在花海里?
  云初末的神情甚是冷静,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才索然无味道:“谁告诉你,我那时候不想打喷嚏的?”
  他的话刚说出口,云皎顿时露出弯弯的笑意,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云初末幽怨的剜了她一眼,报复的在她腰间捏了一把,指责道:“你还笑!”
  云皎顿时绷住神情,抿了抿唇,想了片刻,才淡定的道:“云初末,我再也不会笑了。”
  听到她的保证,云初末首先笑了起来,额头抵了她一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啊,就知道口是心非!”
  “我哪有!”云皎很是气愤,嘟着嘴辩驳。
  她懒洋洋地赖在云初末身上,望着面前的花灯:“云初末,我明天就开始收拾行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