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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霜天阁的招生试向来低调。
  每回沐攸宁得知时,不是招生结束就是离她太远,害她这些年几番落空,无缘见识。
  今年薛培倒为她早早打听好时间,然她执意抄近路,耽搁一通,能不能赶上且两说。
  直至叁人踏入县城,往人群最盛的地方挤去,方感叹这回幸好赶得上。
  虽招生时间已过半,却也正巧避开核实来者身份的无趣过程。实话说,这些宗门招生的考验大差不差,没什么好看,年岁尚小者不外乎看看根骨,根骨既定且懂武者,则以心性为重,比武切磋为辅,两相考虑。
  沐攸宁攀到辛沰身上,自若挂在他背后,从高处远眺,阁外的空地跪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手中剑长短各异,相似的是他们各抬首挺胸,揣着一颗行侠仗义的心。
  “宁姑娘。”
  沐攸宁早向辛沰表明身份,然他生怕逾矩,又因薛培连番告诫,让他莫随意透出沐攸宁身份,是以一路上辛沰都只敢以姑娘相称。后来几人选择逗留城中,辛沰见人多混杂,忧心找人时有所混乱,方大着胆提出要求,唤了一声宁姑娘。
  她对两人心中的小纠结浑然不知,若辛沰是亲口问她,得到的答案必定是——随便叫啊!看好文请到:yedu5.com
  如今辛沰已叫得很顺口,他伸手在后轻托着沐攸宁,扭头问出疑惑:“拜入霜天阁不必会武吗?”
  她听了问题后略微想了想,好像真没这个规定,却也没听过例外,道:“或可不必?”
  薛培抱手站在一旁,挖苦道:“你别是想在这年纪拜入霜天阁吧?”
  辛沰抿着唇,扶了扶用布裹缠的武器,这动作被沐攸宁看在眼里,她好奇问:“这到底是剑还是刀啊?”
  “剑。”辛沰默了默,始说出一直避而不谈的事:“是我师父留下的剑。”
  沐攸宁了然,长长哦了一声:“前辈乃阁中之人,故在我提起霜天阁时,你便决定跟我走。”
  “我从没想过能出去,初见宁姑娘时,还以为……”辛沰点头,腼颜道:“还以为置身梦中。”
  “兜着圈夸你是仙女。”薛培自是不信世间有这么多巧合,翻着白眼嘟嚷:“真能装。”
  沐攸宁选择无视薛培,笑了出声:“难怪反应如此淡定!”
  辛沰没再往下说,反问:“那宁姑娘为什么执意到霜天阁?”
  这问题倒连薛培都没得到过答案。
  他望向沐攸宁,见她专心望着那群拜师者,期间含笑拨弄腕间玉护符,至人群渐散,仍未有开口作答。
  (十二)
  为赶上霜天阁的招生试而遭难的薛培对沐攸宁的态度很不满意。
  他喜欢跟着沐攸宁,多年来惯了和她出双入对,虽说如今多了个辛沰,但把人耍走还真算不上难事,所以薛培未曾想过会有四出找她的一日。
  所幸沐攸宁目标明确,薛培甩掉辛沰,以霜天阁为中心,在附近找一圈,总能给他找到人。
  沐攸宁正坐在不远处的房顶,忽闻:“阿宁,你到底在等谁?”
  薛培在功法上颇有收获,虽无破第二重的心思,倒算得上略懂拳脚,纵身一跃,轻易到了她跟前,二人并坐。
  原以为又迎来她的置若罔闻,怎料她竟缓慢开口,托着下巴问:“世人说十转九空,那剩下的一次呢?是赢了吗?”
  口称以赌为乐的人大多都败给自己的欲望,最后家破人亡,落得一场空。故薛培很看不起他们:“赢个屁,剩下自是把命都赌没了!”
  沐攸宁静静望着薛培,伸手在他脸上揩了一把,继捧着脸亲了上去。
  她按下薛培愈渐深入的躁动,埋首在他脖间:“对啊,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竹篮打没打空他不知道,可索吻被打断的薛培显然不乐意,轻嗔:“莫名其妙。”
  他视线落到她腕间的玉狐狸,夹指弹了下,问:“我比不上他,是吗?”
  沐攸宁疑惑抬头:“为什么要比?”
  薛培不服气:“竟让你牵挂多年,不比上一比,又怎知我不如他?”
  “他是无可取替。”沐攸宁按住他胸膛,不让他有发怒的机会:“薛培,你也是,不需如此较量。”
  薛培自然不信,她也不意外,继续说:“我生命中从未有为别人而活的选项,所以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他拼命都要赌下的未来有否如他所愿。”
  “若说牵挂……似乎仅剩这事了。”
  沐攸宁吃吃地笑起来:“那晚你骂出口的话,我想了好久。”
  薛培脾气上头什么都说,一时之间竟无法得知她指的是哪句。
  她将那只紧按在腰后的手抽了出来,翻其掌心贴至胸口,笑语盈盈地说:“你不在身边时,便是在这里。”
  薛培想,若他有尾巴,此际定早早翘上天了。
  能得她这么一句委实不易,薛培已觉称心,原谅了她连日来的疏远。
  今年的招生试悄无声色地迎来落幕,围观的人们不知何时散尽,两人久坐至天黑,沐攸宁一声饿了,才拉着薛培落地悠转,欲寻辛沰一同前去饭馆。
  (十叁)
  辛沰抱剑在怀,在霜天阁后门站了一整天。
  他不像薛培要时刻跟着沐攸宁,只要对方没打算抛弃自己,心中就能踏实下来。
  这几日的薛培总以不同借口将他打发,他看得分明,却也顺从,空出的时间便站到这里,一站就是一整天。
  霜天阁上下为招生试而忙碌,就连后门的守门弟子都调了走,若有谁要偷袭,眼下正是好时机。
  只是他们有自信能第一时间拦下擅闯的歹人,辛沰也仅有当木桩的心思,这无人看守的后门便一如往日平静——
  并没有。
  今日天色蒙蒙,辛沰依旧早早守在这里。至日暮时分,老木门突然打开,一个约莫十岁,身穿弟子服的男孩背着桂枝,跨步而出。
  此番变故就像是老天爷看不惯他连日来的踟蹰不前,特意出面掺和。
  男孩姿态从容,目光扫过辛沰,看出他并非习武之人后便驻足门前。
  “你在这里守好几天了。”
  辛沰并不认识他,却轻易在记忆中找出答案,师父身上那套洗到泛白的衣服,正与男孩一身弟子服重合。
  “纵未感觉到你的恶意……”男孩扬起脖颈,专注地将他重新打量,最后平静地道:“还是得问——你有何目的?”
  辛沰脱口道:“我没想做什么。”
  如此薄弱的言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辛沰赧然闭眼,整理好思绪,再说:“我想知这柄剑的来历。”
  男孩挑眉,伸手接过剑,拆开层层布条,长剑现于眼前,纵日光黯淡,仍不折剑身锋芒。
  他手握剑柄,举剑指天,藉薄光端视。
  “断过?”
  辛沰惊讶的表情足以作为解答,男孩未待他回话,屈指弹在剑身:“是你将断剑重铸……可是萤石硬度低,剑身易折。”
  “青珩剑是我阁宝物,丢失数十载,为阁下解惑前,可否先请道明此事?”
  辛沰木着一张脸站了许久,也只能说出一句:“是我师父的遗物。”
  素常逆来顺受的性子,不曾问师父为何要隐居,洞里的书是如何得来,自己怎么做才得见洞外天。
  甚至他都不了解这位育他成人的师父,别说那些他从未问过,如云雾虚浮,遥远的过去。
  辛沰忽然有些害怕。
  他想知道师父的过去不假,然这柄剑可谓是仅有的遗物,他看向偌大的剑阁,和山洞无半点相像之处;再看面前衣冠齐楚的弟子,更衬得自己狼狈——归还青珩剑后,他还有什么资格走进剑阁?
  男孩似无所察,支着这把几乎比他高的剑,对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下了逐客令。
  (十四)
  沐攸宁自认很在意辛沰那柄剑。
  她在洞里看着他不眠不休地赶工,碧绿的荧光逐渐缀在剑锋,剑身寒芒烁烁,显然不是无名之剑。
  “青珩剑?”
  薛培努力回想,似乎未曾听过。
  沐攸宁假装没看懂男孩的意思,不但没走,更凑到他面前蹲下去,问:“你年纪小小,总不能是个中人,何不邀我们进去细谈?”
  “家父心结当然重要。”男孩双手一揖,眼眸半瞇:“然阁中长老思想守旧,若为了私事而妄固正邪之别,大摇大摆地领人进去,受罚的该是我啊。”
  薛培如临大敌,护崽子般将沐攸宁挡在身后,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男孩被吼了一声,当即呆住,后退半步往门缝里瞄了眼,表情复杂地盯着他,问:“你故意的吧?”
  所幸阁内弟子各有各忙,暂无闲心前来八卦,沐攸宁观察须臾,这才探头问:“这么说你是那位天生根骨不全,却已在寒霜剑法悟出剑气的少阁主萧政声?”
  “正是。”
  薛培几乎又要狂吠一通,沐攸宁在他后腰捏了把,说:“他们怕我,可你这位少阁主似乎不怎么害怕。”
  萧政声不明所以:“飞禽走兽尚能听懂饲主所言,你我同为人类,有何可惧?”
  “是个大人物。”
  得到答案的沐攸宁满意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拽走薛培:“别瞪了,去吃饭啦!”
  萧政声瞥了眼被留下的辛沰,把剑还回他手中,竟也迈脚跟了上去。
  这厢的沐攸宁刚入坐阁内,点好菜,萧政声已敲响了门。
  薛培意外地望着沐攸宁,没想到真应了她所言,萧政声会赴这场没有约定的宴。
  他始终觉得事不关己,眼神颇为哀怨,小声问:“这事与我们有何关系?”
  沐攸宁咬着箸,含糊道:“可辛沰跟了我们,不能不管啊……”
  薛培将目光落在那莫名吃得很香的臭小孩。
  萧政声若有所感,还以灿烂的笑容,气得薛培额冒青筋,问:“你怎么看穿我们的身份?”
  “什么身份?”
  自打远离霜天阁,萧政声就与普通小孩没两样,再无半点沉稳在身上,装起傻来得心应手。
  “臭小子——”
  沐攸宁按住薛培,连说几句别闹。
  “这位哥哥好凶。”萧政声举箸指向薛培,另一只手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毫不掩饰地嘲讽道:“脑子也似乎不怎样。”
  沐攸宁忙掩住薛培将要骂出口的脏话,忍俊安慰:“别和个十岁不到的小孩计较!”
  萧政声有种被小看的感觉,腰杆一挺,道:“我十岁了!”
  “那还是相差七年啊。”沐攸宁话锋一转,反问:“等等,你算的是虚岁?”
  萧政声抿唇看她,并不很想承认:“不按虚岁算,翻过这个秋天也够了。”
  看他吃瘪,薛培倒得意起来,没再喧嚷。
  辛沰在门外彷徨四顾,等了许久,却又转身离去。
  萧政声听足音渐息,轻叹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城东那家卤肉酱是城中名菜,姐姐可想尝尝?”
  沐攸宁自无不应:“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