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维斯死了。
  倒地时候那副死不瞑目的模样,瞪着那双惊悚的眼,空洞而虚无的眼珠,对临死前的一幕满是不甘。
  他的尸首被用黑色塑料袋裹走,薛俞躺在床上,面对苍白的天花板喘息,失血过多的她,遭受着命不久矣的衰败。
  逄经赋来到她身旁,收回那把枪的时候,薛俞勾住他的衣袖,声嘶力竭地粗喘。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不要让我死……”
  “你不天天都在寻死吗,怎么这个时候求生意识这么强。”
  逄经赋问她:“是害怕现在下去,他会在下面等你吗?”
  薛俞每一次喘息都艰难似乎要耗尽所有的力气,咽喉的动作都带着明显的努力,话音缓慢而沉重:
  “求你……儿子,求你。”
  逄经赋麻木地阖上了眼。
  她曾经是求丈夫,现在求儿子。
  逄经赋对从前的种种恨意,只因为不想让在地狱下面的博维斯,如愿以得地等到薛俞,才终于肯放下对母亲软弱的仇恨。
  逄经赋大步朝门外走去,那里聚集着一群惊恐观望的医生护士,见他走出来后纷纷避让。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
  逄经赋给田烟看了几段视频。
  谭孙巡在两个月前就被逄经赋放走了。
  齐胜吏和林伢被解开手铐和头套,直接送进了当地的一所警察局。
  最后一段视频,是祝若云在一所幼儿园内,教着小朋友们唱歌拍手的画面。
  逄经赋将她的手机放在了桌上。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给这些人打电话确认。”
  田烟想将手机拿起,抬起手指后,又放回了腿上,细微的动作如果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她刚才的犹豫。
  “我相信你。”
  田烟的视线从那部手机移到逄经赋的脸上,目光坚定:“你不会出尔反尔,我也不会。”
  这种被她信任的感觉,逄经赋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确实有松了口气,但不多。因为他害怕田烟言而无信。
  逄经赋不想走上博维斯的老路,他亲眼看过薛俞的绝情,当薛俞接过他递给她的那把枪的时候,眼神中毫不犹豫的决心。
  若田烟是下一个薛俞,那他逄经赋也会是下一个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博维斯。
  “我只有一个要求。”逄经赋说道。
  田烟以为他要说别离开他的话,那她一定可以做到,她已经做好人生中最坏的打算,和逄经赋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了。
  “爱上我。”
  田烟怔住。
  不掺杂一丝的情感恳求,他命令的语气让人不能抵抗并拒绝。
  逄经赋认真的表情,是要田烟立刻给他一个确切的回复。
  她的眼神在下意识逃避。
  “好。”
  田烟一个字就足以成为逄经赋的定心丸。
  “我想给谭孙巡打个电话,可以吗。”
  逄经赋眉头一皱,又瞬间松开,固执地撇开视线,姿态看似放松,实则紧绷地瘫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打吧。”
  田烟拨通了谭孙巡的号码,打开免提,放在了桌子上。
  “田烟!”那边几乎是秒接。
  “你在哪。”
  “你在哪啊,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我是问你在哪,你身边跟的有司法警察吗?”
  相比于他的急躁,田烟这头的声音冷静多了。
  谭孙巡沉默了会儿,问:
  “宠物店的猫,需要我帮忙照护吗。”
  这是两人曾经商量下的暗号,如果有一方被监视,那就用「照护宠物店的猫」作为暗语。
  “不用。”田烟回他:“你在司法警察那里吧,那你应该知道岩轰在哪。”
  谭孙巡冷笑:“打电话就是为了他?我还没问你的事儿呢!你现在在哪啊田烟,你发的短信到底是几个意思,什么叫解除你的保护计划,你要是自愿跟逄经赋在一起,我绝对他妈的不相信!”
  “你肯定是被逼了对不对,我了解你!如果你是看到我那封信,想用这种借口想摆脱我,那我跟你道歉,我知道你不会结婚,可我就是忍不住对你表露感情,我他妈忍不住啊!我错了行吗,我就该瞒一辈子的!我他妈真该死!”
  逄经赋撑着扶手,托住额头,眉头蹙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田烟的表情,她却异常的冷静,一副宁死不服的倔强,冷这张脸,谁的死活都不管。
  “谭孙巡,我没有收到你的信,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真的没有被监视,也没有被威胁,我只是想知道岩轰的下落,如果你还想帮我忙,那这就是最后一次帮我了。”
  那头的人气笑了,也气疯了,从来不说脏话的他,嘴里连续蹦了几次的操你大爷。
  “我想见你田烟,你让我见你一面吧,如果你真的没有被威胁,那就出来跟我见面。”
  田烟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两分四十五秒。
  “田烟,你在哪,你让我见见你,田烟,田烟!你说话啊田烟——”
  田烟突然抬手挂断了电话。
  逄经赋不明白她的举动是何意。
  “快走。”她拽住逄经赋的手臂起身:“那边的人肯定通过电话查到我的通讯位置了。”
  逄经赋笑着,分不出喜怒哀乐。
  “我发现你现在学得是越来越精明了,我都分辨不出来你是不是故意给他打这通电话暴露位置的。”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她往外走,逃亡这种事儿他比她更有经验。
  “我要是故意的,我就不得好死!”
  逄经赋捂住她的嘴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通知傅赫青,眼神斜蔑着她,呵斥:“再说这种话,我给你一腿。”
  傅赫青开车驶向距离最近的机场,刘横溢在通知当地的帮派尽快撤离。
  岩轰的下落尚未找到,他们的卧底面对司法警察的部门暂时没能混进去,如果岩轰直接被强行关押进监狱,还有机会能营救他出来,但若是用酷刑逼问,那他便是凶多吉少。
  抵达机场,车子停在一处私人通道入口,这里直接通往飞机停机坪。
  田烟下车的时候,看到玻璃门后面出现的人影,她急忙转身,阻止要下车的逄经赋。
  “别出来。”
  田烟抱着他的脑袋,不知轻重地把逄经赋往车里塞,他的脸刚好埋在她胸前,逄经赋跌回座椅上的时候,表情还是怔的。
  傅赫青看到了从门后出来的人,急忙对逄经赋说:“我这就增加人手过来。”
  田烟把身后的车门关上。
  谭孙巡手握一把贝雷塔92半自动手枪从玻璃门后出来。清亮的圆眼、醒目的卧蚕,他看起来稚气未熟,皮笑肉不笑地对田烟说。
  “见到你真好,完好无损的你。”
  “岩轰在哪。”田烟问他。
  谭孙巡叹了口气。
  “能别提他的名字了吗,真的好烦,我都把他打的昏迷不醒了,可真不想再下手杀人了,你知道这种事做起来一向很有负罪感,我又不是逄经赋,能理所应当的栽了几条人命,还能让你执迷不悟的留在他身边。”
  田烟从电话里就听出他的情绪不对劲了,由此可见现在的谭孙巡处于崩溃状态。
  “我知道你喜欢我,谭孙巡,从大学时候开始,你就对我有好感了,我这人一向直觉很准。”
  谭孙巡冷笑声更甚,他举着手中的枪,枪口对准她的脸晃荡。
  “能别用这张清纯稚嫩的脸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吗,我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想杀了你,与其让你留在逄经赋身边,倒不如我现在送你一程,也算了结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田烟垂下眼,卷翘的睫毛半遮住杏瞳,黯然神伤的模样我见犹怜。
  “对不起。”
  谭孙巡露出一张比死还难看的苦笑。
  “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向心地善良,总是这样看起来风轻云淡,但实际上要比任何人在乎的都要多,你不舍得看身边的人受苦,所以这些痛我来承受就好了。”
  他说着,表情绝望地将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谭孙巡!”
  田烟吓白了脸,惊慌失措地朝他跑去。
  身后车门打开,传来逄经赋的咆哮:“田烟,别过去!”
  那张素白青涩少年感的脸,某一个瞬间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白齿裸露,龇牙咧嘴,将手中的枪口调转,像是一早就预判到会从她身后出现的男人。
  “不要!”
  田烟悲哀的呐喊几乎是在向谭孙巡乞求。
  她知道这一枪开下去逄经赋会面临着什么,谭孙巡也会遭到同样的结果。
  她已经在一再退让中作出足够多的妥协了,如果这样还不能够解决,那不如她以命相抵还所有人解脱,甚至对她自己来说,这都是个解脱。
  子弹穿过田烟的左肩。
  谭孙巡在瞄准的那一刻就已经快速开枪了,可田烟居然想都没想的,拿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挡在枪口前。
  他眼里满是失望,谭孙巡不甘地咬着牙,眸光中尽是求爱而不得的恨意。
  田烟第一次那么坚定地朝着他跌跌撞撞地跑来,夺走他手中的枪,奋力扔向了身后。
  她像一只被打断羽翼的鸟儿,颤抖扑扇着断翅,摇摇欲坠地往下跌去,她痛苦的模样令人看了心生悲怜。
  谭孙巡抱住即将摔跪下去的她,用力将田烟揽进怀中,趴在她的颈间哽咽、喘息。
  “田烟……”
  只是这怀抱还没来得及多待一秒,就被从她身后赶来的男人无情夺走。
  逄经赋用力给了他一脚,还嫌不够,又将他踹得摔躺在地,连续往他身上踹,那副怒目圆睁的表情,好似在报什么血海冤仇,扑杀此獠,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