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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灰色虚影便是陈祁之的生魂,被柳秋娘藏在自己的魂体之中蓄养至今,所以江林一直都没能发现。
  由于太虚弱,陈祁之的生魂若隐若现的,极不稳定,要不是柳秋娘用自己的魂魄供养着,早就消散了。他没有意识,木讷地飘浮在空中——生魂离体太久就是这样,记忆逐渐淡化,茫然寻不到方向,连自己都会忘记,当完全忘却尘世间的一切后就会彻底消失,真正的身死魂灭。
  陈祁之眼神空洞地盯着墙壁,没看在场中的任何一人,因为与柳秋娘的魂体相连,他远离不得,只能被束缚在原地,呆愣愣的,彷徨如提线木偶。
  应该是已经感觉不到周遭事物的存在了,所以才会这样迷惘。
  柳秋娘的脸色迅速灰败,眸子里漫上一层苦色。
  陈祁之感知不到她,本能地想靠近自己的肉身,却不能离开分毫。
  旁观的江林怔了一瞬,一下就明白了。沐青漠然地看着,片刻,将这二人的魂分开,给陈祁之渡了些灵力,摇摇欲散的生魂这才稳定下来。
  柳秋娘动容,知这是好意,敛住悲伤委身道:“多谢仙长。”
  沐青无动于衷,脸上没有多的情绪,只淡声道:“逆天而行已是大忌,强求不得,你救不了他的,再执迷不悟只会害他更惨。”
  得以分开的陈祁之迟钝地朝肉身走去,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归位,只能绕着打转。
  “收手罢。”沐青又说。
  柳秋娘起先还万分固执,想着用自己的魂来养陈祁之,发现无济于事后便想将魂力全部渡给对方,宁愿魂飞魄散也要救他,她以为能行,可沐青的一席话打断了她所有的念想,都是徒劳而已,怎么都救不了的。
  她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凄楚自嘲地说:“总归得试试,保不准就行了。”
  “命格已毁,早就不存于世间,强行续命三年就让他成了这个样子,再续命又有何用?”
  三年就这般鬼样子,继续续命,只怕陈祁之连轮回投胎都不能。
  柳秋娘如何不懂这些,她留恋地看了眼陈祁之,忍着悲痛喃喃道:“过了今年院试就行,再有几个月,便不会再续了……”
  说这些时,她几乎泪落沾襟,大抵心里也清楚根本没用了,即便有通天的本事陈祁之也坚持不到六七月的院试,不过是她的执念罢了。
  不知是感受到了她的悲痛或是怎么,本在绕着肉身打转的陈祁之忽然间不动了,怔愣良久,僵硬地往这边看来,他似乎在极力摆脱这种呆滞状态,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痛苦,但始终无法挣脱,最终还是变成了一脸茫然样。
  沐青没再说话,江林也不吭声。
  一室寂静。
  柳秋娘都明白,只是舍不得放手而已,她望了望神识无主的陈祁之,凄厉地笑了笑,流下两行血泪。
  也许是知晓该怎么做了,往日那些过往与刻骨铭心的恩爱蓦地又浮现出来,命运就是造化弄人,她欠陈祁之的,这辈子还不完了。
  那一年宴玉楼的老鸨子为了逼柳秋娘接客,大冬天将人赤身丢进雪地里,濒死之际是陈祁之救了她,当时的陈祁之未及弱冠,却已长成谦谦君子,他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急促道:“穿着,快穿着,别冻坏了。”
  陈祁之知道柳秋娘是宴玉楼的人,却没半点嫌弃,不仅坐怀不乱地把人拢在怀里捂热,还出了不少银子打点老鸨子,救人救到底。那时柳秋娘被冻得昏死过去,没能见他一面,更没能道一句谢,醒后才晓得是陈家的大少爷救了自己。
  楼里的人悄悄塞给她一锭银子,“陈少爷让给你的,偷偷藏好。”
  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打小衣食无忧,可心善,谦卑知礼,比谁都更有人情味。
  柳秋娘记下了这份情。
  后来她能外出时,曾碰巧见过陈祁之两次,他意气风发地和友人吟诗作对,一直温润如玉,或是饮茶,或是几人对酌。柳秋娘远远看着,心里有些堵,说不出是艳羡还是什么,她待在暗无天日的宴玉楼里望不见尽头,与他永远都是两种人。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有一年她接客竟然接到了陈祁之,那时的陈祁之已过弱冠之年,她也不小了。曾经的救命恩情成为过眼烟云,陈祁之早就不记得那些事,他头一回逛青楼,还是被朋友推着进来的,友人们太损,非得找个头牌让开荤。
  他局促不安,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柳秋娘还没过去呢,他却放下一把碎银子,逃似的离开了,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柳秋娘好笑,心头五味杂陈。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不料打那以后,这人就隔三差五往宴玉楼跑,回回都点她。他不做男女那档子事,每次都过来喝酒,时间差不多了就离开,走前还会留些银子。
  久而久之,柳秋娘也琢磨出了味儿,便故意打趣他:“公子天天往妾身这里跑,莫不是看上妾身了?”
  这本是一句轻挑的玩笑话,不成想陈祁之霎时满脸通红,竟没反驳。
  她愣了愣。
  这些年看上柳秋娘的客人不少,有的甚至想娶她做妾,可没谁会真掏银子给她赎身,新鲜劲一过,就弃之如敝履。她没有当真,不抱任何奢望,一个世家公子哥,一个青楼女,哪可能呢,就是做妾都轮不到自己。
  陈祁之还是照常来宴玉楼,不过不再像以前那样拘束,有时会带着些小玩意儿来,有时送首饰,甚至写一首诗赠她。他待她极好,半点不做假。
  久而久之,柳秋娘还是陷了进去。
  她问他是否介意,陈祁之认真说:“若能娶秋娘为妻,当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然后他就真打算娶她了,拿着银子来给她赎身,带她离开宴玉楼这个泥淖之地。
  陈家不同意,陈夫人以死相逼,陈老爷活活气晕过去,将两人分开,把柳秋娘赶回宴玉楼,陈祁之就逃出陈家,连夜去宴玉楼截人,带她私奔逃去偏远的东风村。
  东风村人烟稀少,远离是是非非,两人就在那里住下,天地为媒拜堂成了亲。之后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和美平静,陈祁之打算考秀才,以后就在村里当教书先生,这样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三年前的冬天,他偷回安平县找好友借书,临走前告诉柳秋娘:“很快就回来,娘子勿要担心。”
  本计划两天就回来,可大雪耽搁了行程,以至于没能准时到家,柳秋娘在家等了三天,眼见着雪越落越大,终于等不住,心急如焚地出去找人。
  陈祁之死了。
  风雪太大,将道路都掩盖住,他一不小心踩空摔进了丈余高的排水沟里,因为爬不出来,就生生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他一心记挂着考秀才让柳秋娘过上好日子,死前还紧紧抱着跟友人借的那些书,手中攥着进县时给柳秋娘买的木簪。
  他没了,柳秋娘也不想再苟活,于是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
  可再一睁眼,她却没有去阴曹地府。她和陈祁之的魂魄都被一个道行高深的术士收了,那术士极为古怪,不仅教她如何给陈祁之还魂续命,还留下一块镇魂石,说是用来助长修为的,也不管她信不信,做完这些就离开了。
  柳秋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试了这个还魂续命的法子,让陈祁之活了过来,自己也强行回到肉身之中。
  或许是还魂续命的法子有纰漏,或许是死前执念太深,再生后的陈祁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死过一回,一心只想着考取功名,在其他事上的记忆竟渐渐消退,最后连柳秋娘都不记得了,只知读书,成天念叨着要考秀才。
  柳秋娘怕他彻底忘却过往,无奈只得把人送回陈家,毕竟那里有他熟悉的一切,而回到陈家后的陈祁之确实好了不少。
  还魂续命需要凡人的精气供养,柳秋娘不敢太张扬到处找寻常百姓下手,也不忍心,干脆回到宴玉楼,专吸那些客人的精气,以此供养她和陈祁之。
  逆天改命终究有其局限,如此三年后,吸食.精气已不足以让他俩再续命,尤其是陈祁之,他日渐虚弱,身形慢慢消瘦,要不是柳秋娘每夜过来帮他养魂,他早就又死了。
  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柳秋娘无奈只得按当初术士教的那样,抽走陈家其余人的生魂,打算以魂养魂,只是还没来得及继续,江林就带着一干弟子来了。怕暴露踪迹,她没敢再继续,只好把陈家十七口的生魂镇压住,将陈祁之的魂养在自己体内。
  可惜纵然有千万般小心,还是被沐青发现了。
  再续命,她会魂飞魄散,陈祁之亦好不到哪里去。
  柳秋娘早就知道,只是执念太深,放不下,割舍不掉这段感情。
  听完这些,江林叹口气,瞧了下抱着白狐的沐青,再看向柳秋娘,无奈轻声说:“放他走吧,是时候了,有缘无份莫要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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