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 > 掌中姝色 > 掌中姝色 第68节
  第58章
  霍砚什么人都没带, 他甚至连白菀都没告诉,悄无声息地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除去白菀之外,最先察觉到霍砚消失的, 是姜瓒,以及和霍砚一同消失的,还有朝堂上対他的掣肘,他眼中的阉党,仿佛在一夕之间齐齐噤若寒蝉。
  这让姜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但他只短暂的高兴了一阵, 没过多久, 龙鳞卫带回了霍砚的踪迹,还有这么久以来, 西北的第一场捷报。
  在京中凭空消失的霍砚, 无端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城。
  他率领三千兵马首战告捷, 坑杀辽国两万人, 一身诡谲的功夫在战场上如鱼得水, 连斩辽国两位主将。
  此举大振延北军士气,由杨景初率兵,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终于暂时将辽国人退击回辽国境内。
  消息传回京城, 一扫连月来的苦闷, 百姓心中的惶惶也淡退, 奸宦霍砚一扫骂名, 声望倒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唯一郁气沉沉的, 只有姜瓒。
  得到消息那一日, 他在御书房大发雷霆,瓷器桌椅摔了一地, 一遍又一遍咒骂霍砚坏他的事。
  在当日早朝上,舒崎光率领群臣,不厌其烦地请求姜瓒派兵支援西北。
  “如今士气正盛,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请皇上下旨,派兵支援。”
  龙椅上的姜瓒脸色铁青,这已经不是舒崎光第一次和他唱反调了,早前因为舒瑶光的关系,他将舒崎光禁足,可他手里确实无人可用,如今又不得不把他放出来稳固朝堂。
  偏偏这舒崎光是个不识好歹的,屡次当众斥驳他不说,还带领朝臣试图反抗他,几乎与他彻底撕破脸。
  “朕早前便下旨延北军退守云平,他们抗旨不遵,才致使延北军如此惨烈死伤,如今还有何颜面求朕支援?”
  “朕不允!”
  舒崎光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细数地面绒毯上的花纹。
  姜瓒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真是毫无意外的拒绝。
  当即又有朝臣出来,砰砰跪地磕头,痛心疾首対姜瓒道:“皇上,不能退守云平啊,西北一旦被破,我们要面临可就不止一个辽国,还有本就虎视眈眈的鲜卑,倘若两国联手,云平必然失守,届时他们便能翻过桑之山,直入中原,皇城危矣啊!”
  姜瓒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只是想逼死杨家和霍砚,他到如今,也仍旧觉得,只要他的人能接手延北军,云平不可能失守。
  他当众怒斥镇国将军杨谏之抗旨不遵,昭仪杨景初私自出宫,暗指杨家居心不良,并且不顾朝臣死谏,拒绝向西北施援。
  前朝的消息瞒不住后宫,在两位朝臣当场撞死在金銮殿上后,后宫的嫔妃在坐立不安后,不约而同地往椒房殿聚集。
  白菀坐在上首,大略扫视过底下为数不多的嫔妃。
  她们无一不皱着眉,满脸忧愁,甚至顾不得什么后妃不得干政,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担忧。
  姜瓒登基至今只行过一次选秀,后宫这些嫔妃,若不是出身官家,便是皇亲国戚,往往一位妃嫔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家族,甚至多个家族。
  如今的大楚是个什么情形,只要脑子不算太笨的,都看得出来。
  以命死谏的朝臣,让她们,让她们身后的母家感到唇亡齿寒。
  “走吧,”白菀站起身,望向外头阴沉的天色:“愿意的,便随本宫一道去见皇上。”
  几乎没人犹豫,一行人跟在白菀身后,连绵的素色穿过万物复苏的御花园,她们面色沉凝,脚步匆匆,有一股别样的决绝之美。
  “皇后娘娘?”
  童海眼尖瞧见白菀,又瞧见她身后浩浩荡荡的嫔妃们,不难猜测她们是为何而来,又想起现今还由太傅领着的,跪在金銮殿的百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急步迎上白菀,躬身行大礼,又觍着脸赔笑:“奴才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诸位主儿万安,不过主子们倒是来得不巧,皇上还不得空呢。”
  白菀看也不看他,伸手将他拨开,一撩裙角,毫不犹豫地跪落在地,随即俯身向着御书房的正门磕头,身后的嫔妃不言不语,却也依次跟着下跪、磕头。
  童海急得跳脚,浑身的肥肉直颤,一骨碌滚进御书房。
  不知他进去说了什么,里头陡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御书房殿门轰然大开,一身明黄龙袍的姜瓒,大跨步走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阴沉着脸望着底下齐齐跪着的身影,最后落在为首的白菀身上,本就发红的双眸越发狰狞。
  “你也来逼朕是吗?”姜瓒几乎咬牙切齿地问道。
  听见姜瓒的声音,白菀头也不抬,双手撑着地,青石地砖上的凉意透过掌心往她心里钻。
  这个人,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姜瓒不蠢,他不会不明白这么做带来的后果,他却仍旧愿意拿整个天下去做这一场豪赌。
  白菀转念又一想,当初姜瓒能借逆王的手,屠戮対他有异议的朝臣,便足以看清他恶毒好杀的本性。
  她缓缓抬起头,直视姜瓒的眼睛:“杨家人,延北军,他们替大楚守边多年,赤胆忠心铮铮铁骨,为大楚抛头撒血,他们誓死效忠,皇上难道要让延北军寒心,让天下人寒心吗?”
  白菀的眼睛太过透亮,姜瓒从前便最不喜她这双眼睛,过于澄澈,让他的污秽龌龊无处可藏。
  姜瓒対白菀的质问矢口否认:“朕让他们退守云平,是他们抗旨不遵,还有那个杨景初,私自出宫,本就犯了死罪!”
  “即便是臣妾一个女子都能明白,何为边境,皇上当真是不懂边城有多么重要吗!”白菀听着姜瓒满口的诡辩,心里压制不住地涌起一阵怒气。
  她怒瞪着姜瓒,眼中的怨恨几乎藏不住。
  “延北军可以退,可边城的百姓呢?他们能退吗?若辽军又追至云平呢?难道要步步退,直到京城沦陷,大楚彻底湮灭吗?”
  “你住口!”
  随着这一声怒喝一同响起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白菀偏着脸,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半张通红的巴掌印,后边的嫔妃吓得直抽气。
  姜瓒不知何时从台阶上奔下来,神色扭曲的站在她身前,掌掴她的手垂在身侧,微不可查地发着颤。
  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白菀的陈福,眼睁睁看着姜瓒被激怒,手起掌落。
  他脸色铁青,恨不得冲上去替皇后娘娘将那一巴掌甩回那狗皇帝的脸上,却又想起她不能轻举妄动的叮嘱,恨得咬紧牙关一拳砸在一旁的落英树上。
  姜瓒怒火直冲头,他蹲下身,掐住白菀的脸,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是当真是为了杨家,为了西北的百姓吗?还是为了那个阉贼?你也被他蒙蔽了是不是?你也喜欢他?”
  他指着她的肚子,恨声道:“你怀着朕的孩子!”
  “朕不会施援西北的,他不是会打仗吗?朕倒要看看,没有一颗粮一粒米,他到底还能怎么个百战百胜法!”
  姜瓒的声音压得极低,这几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却透着阴森彻骨的寒意,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白菀一把拂开他的手,用袖子狠狠擦拭着姜瓒触碰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落下最后一击。
  她盯着姜瓒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透着彻骨的恨。
  与他一般,一字一顿道:“你不配当皇帝。”
  姜瓒彻底被白菀激怒,脑子里那一股理智的弦彻底崩断,面上的狰狞褪去,被冷酷占满。
  “来人,”他一把将她推倒,声音冷凝如冰:“将皇后娘娘送回椒房殿,自今日起,不准踏出殿门半步!”
  童海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将白菀扶起,他也不敢强迫她,只能假笑着:“娘娘,请吧。”
  白菀没再犹豫,将擦伤的掌心握紧,当着姜瓒的面转身就走,挺直的脊背,周身的傲然一如来时。
  率领百官跪在金銮殿的舒崎光,在听说白菀被姜瓒掌掴禁足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随即他仰起头,久久地望着匾额上的四字鎏金。
  “建极绥猷,”他喃喃念出声,良久后,发出一声极轻地蔑笑。
  他也不再跪,舒崎光撑着一旁的麒麟柱,从地上爬起来,微顿了几息,缓解膝盖上刺骨的疼痛后,才抬步往外走。
  久跪让舒崎光的身形有些摇晃,但仍旧不减清傲的风姿。
  他走后不久,跪在殿中的朝臣稀稀拉拉的站起身,摇着头往外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金銮殿恢宏的龙椅旁,由始至终站着位面无表情的碧衣女官,直到最后一位朝臣离开,她才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过朝臣跪拜的殿堂,跨出殿门。
  路遇的宫女内侍无一不向她屈膝行礼。
  “请桑落姑姑安。”
  桑落面上的笑意分毫不变,绕过请安的内侍,坚定地往她要去的方向走。
  直到被一支鹅黄的迎春拦住去路。
  桑落接过花朵,空洞的眼中染上笑意,吹了吹上面嫩黄的花蕊,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来人:“替我交给皇后娘娘吧。”
  裴云渡捏着那封信,眼睛却不离开细嗅着花香的桑落,问:“怎么不亲自去?”
  桑落小心翼翼地将花枝别在发髻上,歪头含笑问他:“好看吗?”
  潋滟的桃花眼让裴云渡一时有些失神。
  得了满意的答复,桑落唇边的笑意更深,轻巧地越过裴云渡,袅袅婷婷的往前走:“掌印将最后一次落子的机会,交给了皇后娘娘,裴都统不知道吗?”
  裴云渡伸手在虚空抓了一把,抓住最后一丝即将消散的馨香,又看了几眼桑落的背影,才复又闪身入黑暗中。
  到了夜里,那封信便出现在白菀的书案上。
  她并未拆那封信,拿起看了两眼,转而递给水漾。
  “照着他的字,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第59章
  铺天盖地的黄沙中, 飓风呼啸,掀起沙石漫天。
  孤零零的残垣断壁间,刀兵碰撞声, 喊杀声,和着呼啸的大漠狂风,裹挟着在茫茫天地间回荡。
  延北军和辽兵混战成团,杨景初手攥朴刀,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辽国的将领, 拼了命的杀出一条血路, 她横刀挡住迎头而来的长刀,反手一刀将那人脑袋劈下, 喷涌的鲜血淋了她一头。
  一把抹去糊眼的血红, 看着越来越多倒下的延北军, 她没给自己丝毫喘息的时间, 双眸迸溅出决绝的狠光, 执刀又冲进人群中。
  银亮的刀光划破天际,热血氤入黄沙。
  渐渐地,围守在她身侧的延北军越来越少, 杨景初恍若未觉, 甚至越战越勇, 死在她手里的辽兵不计其数, 她并不算高大的身形往那一站, 却带着以一当十的煞气。
  一个楚国将士, 捂着腰部的伤口, 跌跌撞撞的冲到杨景初面前, 一张口,口里鲜血直涌:“将军, 我们挡不住了,你快退,退回城里!”
  杨景初不敢回头,延北军本就在以少对多,她不知道她的防线已经后退多少,但她身后就是边城的城墙,后面有无数双带着期盼的眼睛在看着她。
  祖父和父亲倒下了,她得替他们撑着,她不能退,退一步,死的就不只是她,也不只是延北军。
  她一把将那士兵拉到身后,替他躲开破空而来来的利刃,单手扬刀,一刀将偷袭的辽兵当场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