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现言 > 吕氏娇娇 > 英雄造时势(三)
  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
  山西诸彦争相从,吞云吐雨星罗胸。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
  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
  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
  颠颉昂藏独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奇楚。
  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古来真主白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1】
  王宫之变后,不知何时民间就流传出了这样一首童谣,国内,希望公子重为君的渴望空前的强大。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里克一党遂将狐突老大夫请了出来,将所有人的名字写于竹简上,命人给远在翟国的公子重送了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吕姣来送锦囊的那座民宅,此刻,院子里地面上被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青石板上枯叶满地,屋里静悄悄的,吕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大睁着双眼盯着房梁,就那么一动不动。床头柜子上摆着凉透了的饭菜,巫竹站在床下,寥落萧萧,吕姣盯着房梁,他就盯着她床沿上的一点,她不言不语,他也不言不语,屋里明明就有两个大活人,可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少顷,巫竹将饭菜端了出去,他转身又回来,安静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倒了杯水,径自扶起吕姣就给她硬灌,她闭嘴不喝,大半的水就都浸湿了床褥。
  巫竹抿唇,胸腔一鼓一鼓的震颤,倏忽他猛的摔碎了陶碗,站到地上,咬着牙低低的道:“你心里有气,不去惩罚别人,竟想就这么自绝而死吗?”
  半响,吕姣启开干涩的唇瓣,“我知道那个拿走锦囊的人是谁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要我死,我就死。我只没想到,你一个受人尊崇的大巫也是他的人,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从不是谁的人。”大巫缓缓坐了回去,慢慢道:“我只是还他一饭之恩。”
  吕姣心有所动,少顷又敛住心神,依旧鼓胀着眼睛盯着房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救我,是他授意的,还是……”
  巫竹垂眸不语。
  “身为侍奉神明的大巫,你要说谎吗?”
  巫竹便道:“他只让我救走公孙雪。”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隐没在枕头上消失不见,吕姣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吕姣道:“他要回来做他的君上了吧。”
  “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他的恩情我已还尽了,并不曾与他联系。”
  “你还是你,这就好。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
  “等他来的时候,你来告诉我,我要当面问问他,我要问他,要问他……”呼吸一瞬急促,吕姣咬紧牙关闭上眼,不再说话,仿佛养精蓄锐,只等他来便要爆发。
  说是要抛弃灵魂做提线木偶,可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到底是不容许,惊怒气恼郁积于心,此时便动辄无力,只能这么暂时躺着。
  “然。”
  屋子里一瞬又回复了平静,巫竹双目僵僵的盯着她放在脚踏上的绣鞋,心里空凉漏风。
  他是侍奉神明的大巫,本应置身红尘事外,但因了这个女人,他又从巫载国赶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回来要干什么,就是想见见她,看她哭看她伤心也是好的。
  院外,雨下得大了,屋顶上噼里啪啦,屋檐下淅淅沥沥,雷声轰隆,电闪风狂,犹如此时的晋国上下,风起云龙,波云诡谲。
  然而吕姣到底是个女人,她从不考虑那些独属于男人们的大是大非,血腥争夺,她只知道自己有一腔愤怒伤心没有地方发泄,她要从他那里求得一个解释。
  日日夜夜,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她无力经营自己,是巫竹在照顾她,她是的的确确五脏俱空的,但喂到她嘴里的饭,却都不由控制的都吐了出来。
  巫竹是巫亦是医,他把她的脉门,就是因为心如明镜才暗自心疼,她的心伤绝欲死,身子自闭生门,何能吃得下饭去。
  她的解药唯有一人。
  而那人,为了靠近她,也正一步步的朝她走来,万水千山,费尽心机,劳心竭力。
  这日,天光明媚,正躺在床上的吕姣忽的睁开了眼,她道:“你听,什么声音,是不是号角声,是不是他进城来了?”
  “我出去看看。”巫竹戴上一面铸刻着藤蔓咒文的银质面具起身出去。吕姣遂即挣扎着下了床,慢慢扶墙而出,走到大门外靠着门框等着。
  通往王宫的黄土夯实的宽敞大路上,一队黑骑兵簇拥着一辆红轮华盖马车缓缓醒来,路旁围观者众,个个面色红润,举手跳脚的欢呼,喊叫声振聋发聩。
  “君上!君上!君上!——”
  气力从脚底直窜心脉,吕姣忽的站直身子,径往发声处奔去,巫竹半路遇上,一把抓住吕姣的胳膊,双目僵僵的看着,吕姣回视他,固执坚定。
  他想他这辈子出现了一个最不能拒绝的女人。于是,他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弯下身,等着吕姣爬上他的背。
  望着蹲在身前的男人,吕姣有一瞬的迟疑,但远处号角声渐行渐远,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攀了上去。
  他健步如飞,风吹的脸颊微微的疼,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她的心又疼又恨。
  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一列队伍,那些骑在骏马上的烈烈英雄的人物都簇拥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华贵非常,绣龙刺凤。
  旌旗展展,他身躯依旧如记忆里的昂藏挺拔,只是那个人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前面人墙坚固,巫竹猛的一踏地,平地跃起数丈高,引得公子重身边的卫士大惊,“有刺客,有刺客!”
  可有谁看见哪个刺客来刺杀背上是背着一个女人的吗?
  流箭破空飞来,巫竹挥袖扇风一一挡去,一把药粉漫天洒下,于是那些拔剑要来追杀的卫士便都倒地不起。
  她来了,从空中飞落地下,威风凛凛的轰动了全城。
  公子重看见了久违的魂牵梦萦的容颜,却强自镇定,背手在后,一副尊贵不容侵犯的模样。
  “来者何人?!”
  吕姣从巫竹背后走了出来,她畅通无阻的站到了他的马车下,仰着头望向他,当看见他的脸,这个她恨极怨极的男人,她突然看不清了,又往后退了数步。
  他亦居高临下的望着车下的女人,方才她明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随着她的退后,他又摸不着她了。背在身后的手掌攥成拳,死死忍耐。面上便装出一副冷傲无情模样来。
  “你这妇人何故挡我车驾?速速离去。”
  吕姣却心神大震,尖声戾问,“公子重你瞎了眼吗,看看我是谁?!”
  公子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他的话甫一出口,吕姣便忽觉喉内一股腥甜,忍耐不及,一口吐了出来。
  公子重大惊,张口欲认,但事情已走到这个地步,他必须演下去。
  “好,好一个不认识。”吕姣低低一笑,奈何胸腔中积压许久的怨愤忽如黄河绝提一般流泻而出,一开口便是怨怒以及,伤绝哀艳以及的尖叫:“我亦不认识你!”
  喊罢,她捂住心口急促呼吸,眼泪决堤,望着公子重道:“从来都不认识你。”
  “今日不识,今后亦不识。”漠然转身,抬步欲走,轰然头晕目眩,仰身而倒,巫竹一把将人拦腰抱住,带着面具的脸回身看了公子重一眼,如来时一般,平地跃起,踩着人头飞去。
  公子重遂即大喝:“入宫!”
  那一日,他如愿登上君位,是为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