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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障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这一日,马车正停在庐山脚下,客舍在一片郁郁葱葱地苍翠之中,环境清雅,山风送爽,随风而来,隐隐地能听到瀑布的喧腾声响,恍若雨声,风停之后,却又归于沉寂。
  总听闻庐山景色秀丽,景正卿本想陪明媚上山游览一番,不料明媚觉得身子不适,大概是连日赶路,有些劳累。
  景正卿见状,自然半步也不愿离开,只是陪着她,嘘寒问暖。
  卫凌问过明媚,见她无甚大碍,又看小两口难舍难分,一笑,便带着李曼梓同卫峰两个,上山游玩去了。
  玉葫自去熬药,卧室之中,只剩下两人,景正卿抱着明媚,便道:“好些了么?大概是这两天赶路赶得太急了,我见你吃的也少,比之前瘦了些,不如,我跟岳父说说,此地风景上佳,我们就在此多住几日,先给你养养身子再说。”
  明媚摇头:“不必了,难不成真的是出来游山玩水么?还是早点回渝州的好。”
  景正卿便笑:“你当岳父真的非回渝州不可么?这一路上,他走得惬意,我瞧这意思,恐怕若是看中了哪一处地方,便会在哪里‘歇’一阵也说不定。”
  明媚也抿嘴一笑:“你倒是很懂爹爹的心意。”
  景正卿叹道:“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我最不敢慢待分毫的就是岳父了,得罪了他老人家,我可就惨了。”
  “你怎么惨了?”明媚忍着笑。
  景正卿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轻笑道:“你知道的……”轻轻在樱唇上亲了口,却又意犹未尽地凑过去,连连吻落,一次比一次长久,手在明媚腰间搂着,不知不觉,竟将她压在床上,俯身下去:“一路上都没……你有没有想……”
  明媚笑着避开他的嘴:“想什么?你这色~魔。”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凑在唇边:“都说是色~魔了,你说想什么……”
  明媚笑骂道:“这一路上都安分守己,原来只是假装正经,一瞅着爹爹不在,你就疯了么,快藏好你的嘴脸,别不留神露出来……”
  景正卿偏腻过来:“知道我装正经装的辛苦,平日里多看你一眼都不敢,这会子怎能不仔细可怜可怜我?”
  明媚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个耳刮子:“可怜你做什么?你用这正经嘴脸骗爹爹,我替他打你。”
  景正卿发狠道:“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跟你一块儿随岳父出京,若留在京里,倒是要自在些。”
  明媚歪头看他:“你后悔了?”
  景正卿道:“你许我吃饱了,我便仍是不悔的。”
  明媚抿嘴忍笑:“我偏不,饿死你。”
  景正卿气得翻身上来,便擒住她,明媚笑道:“我向爹爹告你的状。”
  景正卿道:“难道岳父不许我闺房之乐的?”把明媚抱入怀中,便去解她的衣裳。
  明媚左躲右闪,却避不过,再加上两人本就如蜜里调油般,一路却都“安分守己”,但到底是新婚燕尔,明媚心中也有些意动。
  缠绵里,因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之故,此事也十分谐和,真如鸳鸯交颈,水~乳相溶,恩爱之情,难以尽述。
  云~雨初收,景正卿给明媚收拾妥当,又将她脸上、颈间的汗意轻轻擦拭干净。
  明媚懒懒倒在他的怀中,仍有些失神,景正卿摸着她柔滑的长发,道:“我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
  明媚听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说这样的话,不由轻轻一笑:“不知道。”
  景正卿垂眸看她,却见她脸颊之上还泛着情动的晕红,肌肤越发娇嫩,一掐便能出水儿似的,便笑道:“真不知道?那要不要我再来一次?”
  明媚乏极,才忙道:“不要了。”
  景正卿在她鬓边亲了口:“那怎么不跟夫君说实话呢?”
  明媚只是笑,却偏不回答他。
  两人嬉闹之间,景正卿目光转动,流露犹豫之色,望着明媚半垂双眸的模样,便道:“明媚……”
  “嗯?”
  “上回我问你……皇上叫你进宫是为了何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明媚本正慵懒欲睡,听了这句,身子一抖,却睁开双眸。
  四目相对,景正卿的心忍不住也跳快了几下,竟有些紧张。
  卫凌提出辞官那日过后,不久,宫里贵妃娘娘传出旨意,召明媚入宫……
  但名义上虽是玉姗传旨,私底下,不管是卫凌还是景正卿,都知道,此中跟赵纯佑脱不了干系。
  景正卿曾问过明媚,“入宫”究竟所为何事,发生何事。
  明媚却只是不肯说。
  景正卿见状,从此便不再追问,横竖她是好端端地出宫来了,而此刻,也是好好地在他怀中。
  但是心中总是有些疑惑的,忍不住又在此刻问起。
  南风吹拂,又带来远处瀑布的声音,哗啦啦一阵急急而至。
  明媚转开目光,看向敞开的窗户,轻轻起身,下地,走到窗户边上。
  这是二层楼上,往外一看,苍翠满眼,层峦叠嶂,青山隐隐。
  景正卿见明媚站在窗户边上,薄薄地衣衫随风飘扬,纤弱婀娜的身子仿佛站不住脚似的,他急忙拿了件衣裳走过去,抖开来替她披在肩头:“方才出了汗,留神着凉。”
  明媚垂眸,景正卿顺势将她圈入怀中:“如果不想说,那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便是,你别生气。”
  明媚转头看向他,双眸黑白分明,如许清澈。景正卿细看,却仿佛能窥到这双眸子里的深藏的惶惑不安之意。
  景正卿看了会儿,缓缓在明媚脸上轻轻一亲,轻声道:“好罢,是我错了,我发誓,从此后……再也不问了。”
  明媚双眉微蹙,重新转回头来看向窗外风景,胸口微微起伏,竟有些不太舒服。
  虽然山风吹拂,但依稀仍觉得有些憋闷似的。
  景正卿不敢松手,轻轻拢着明媚,心中略有些后悔,便笑道:“别站久了,被风吹得难受,我抱你回床上可好?”
  明媚抬手,在他的手臂上抓住:“景正卿……”
  景正卿忙道:“嗯?”
  明媚道:“如果……”
  景正卿屏息,听明媚迟疑着道:“如果,有个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在你面前,你会不会……”
  大概是有些阴天,室内的光线仿佛也更暗了几分。
  景正卿双眉微蹙:“一步……登天?是何意思?如方才那样的么?”
  明媚听着她调笑的口吻,不由苦笑:“我跟你说正经话呢,对男人来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隐隐,忍着那满心的欢悦,道:“你是说,在朝中?我都肯舍下那三品的镇国将军不当,跟你到渝州了,又怎会贪恋那些虚妄之物?”
  明媚心中一酸,默然不语,心中却浮现那张熟悉的脸,他背负双手,站在辉煌灯影里,跟前生那种落寞的记忆不同,此番的他,脚下踩着的是世间最顶巅的繁华。
  那人的眼神里带着无限威严,用前所未有的口吻,对她说道:“明媚,跟我说实话。”
  身子猛地一抖,像是要从那金色的辉煌里抽离回来,明媚抬手,在胸口一捂,心跳的如此剧烈。
  景正卿察觉明媚陡然色变,想着方才两人对话,不由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来?”
  明媚重新仰头,望着他的脸。
  这张脸,跟她方才所想的那个人……如此相似。
  明媚按捺心中不适,声音里带着艰涩:“景正卿,其实,有件事……关于你……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更不知道你会……”
  景正卿目光闪烁,忽然之间道:“不用说。”
  “啊?”明媚愣神。
  景正卿抬手抚上她的脸,望着她眸子里那一层薄薄地泪痕:“如果你觉得那件事,不能说出来,那就不要说。”
  不知为什么,明媚竟有种想哭之意:“可是……”
  “没有可是,”景正卿温柔地望着她:“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我而言,只要拥你在怀,便是此生唯一所求。”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后悔……”明媚的心跳的越发快了,把心一横,“或许,我不该瞒着你,毕竟是你的事,该由你来决定……”
  景正卿探究地看着她。
  明媚推开他,转过身同他面对面,却无论如何不敢跟他目光相对。明媚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抖,说道:“其实,你是……”
  或许她,没有权力瞒着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尤其是她……已经也如此地深爱着他。
  故而不想隐瞒,虽然生怕说出口来后,引发天翻地覆,或许……也会让自个儿后悔。
  刹那间,景正卿抬手,捂住了明媚的嘴。
  明媚愕然,抬眸看向景正卿。
  不知为何,就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明媚身子狠狠地一抖。
  望着景正卿的双眼,明媚心中有种恍惚地感觉,就仿佛,她要说的那些话,其实不用说,因为……
  他都知道?!
  就在看着景正卿的眼神的瞬间,明媚心中这么想。
  ——他,都知道。
  “别说了,”景正卿温柔而笑,双眸中的一丝锐利飞快退去,目光逐渐变得缓和,“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或许,不说出来,才是更好的。”
  那镯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到了苏夫人手中?
  上辈子,端王亲自冲到大牢里把他抱出来……他看着他时候的那种眼神,当初他自然是不懂的。
  还有其他种种……
  若景正卿是个驽钝之人倒也罢了,但是他不是,非但不是,且绝顶聪明。
  景正卿嘴角,隐没一丝苦涩。
  明媚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知道……知道那件……会令天翻地覆的绝密。
  那件,会让他真的一步登天身处万人所梦寐以求的权力巅峰的绝密。
  “你……”
  明媚的唇才一动,景正卿却缓缓地撤手,瞬间低头,以唇代手,吻上明媚的唇。
  以吻封缄。
  明媚愣了愣,看着他温柔的面色,终于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咽下所有的疑问,接受他满怀爱意的吻。
  傍晚,一轮皓月当空,恍若玉轮,照的地上一片月白,连灯笼都不用打,便能看清周遭景色。
  月光浸润之中,从千里之外风光秀美的庐山脚下,到重门深深的寂寞宫墙内,赵纯佑坐在龙椅上,垂眸看着手中之物。
  在那笔直如玉的手指间,握着的,竟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在灯火照耀下,绿光如一抹幽魂,莹莹闪烁。
  本是两只的玉镯,一只他曾亲手给了景如雪,结果,却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手中重新拿回来。
  另一只,本是好端端地放在库房中,却不翼而飞。
  赵纯佑举起那枚镯子,放在眼前,灵动的绿镯是一个极至完美的圆,绿光流溢,从环中间看出去,仿佛是一道延伸出去的通道,或者一只幽幽地绿眼,正同他对视。
  皇帝的心,忽地荡了一下……就好像这翠绿化作一滴水珠,铿然坠落他的心湖之上,引发一团团涟漪。
  又过几日,终于进了渝州地界,风物跟京城大不相同,说话口音也是两样。
  自重得新生后,景正卿曾起过孤注一掷来此追随明媚的念头,没想到,兜转来回,终究还是来了此处,且是携着心爱之人一同来归,历经风雨波折起伏,终究得了两情相悦两心相许,这滋味自然是大为不同。
  此日黄昏,车马经过一座小村落,渝州多水,这村子也是临水坐落,时景正好,湖上大片莲叶,碧绿绵延出去,村中有大半渔民,靠着打渔而生。
  卫凌喜欢此地风光的清新雅致,便做主,晚上暂时歇在这村落中。
  是夜,月色皎洁,明媚回到故地,只觉得空气中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莲叶气息,因是住在草屋之中,隔着单薄窗户,听到外头虫儿恬静叫声,让人心神惬意畅快,才知道古人所说“田园之乐”诚不我欺。
  众人用过了饭,便各自安歇,景正卿跟明媚同床而眠,这床并不大,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块儿才能睡下。月光从窗户边儿爬进来,照的两人脸庞半明半暗。
  明媚毫无睡意,望着近在咫尺的景正卿的脸,不由一笑,景正卿也正瞧着她,见状便小声道:“别笑,也别动,这情形尴尬的很。”
  “怎么尴尬?”明媚问道。
  景正卿凑在她耳畔说道:“这村舍并不隔音,岳父就在隔壁,若是咱们做了起来,给岳父听到,岂不尴尬?”
  明媚羞红脸庞,却忍笑道:“谁要跟你‘做’了起来,你自己不害臊,喜欢胡说八道。”
  景正卿抱紧了她,明媚陡然一惊,感觉底下果真有一硬物抵着自己,明媚睁大眼睛:“你……”
  景正卿含笑挑眉,抬手到腰间,把垂在腰间的锦囊掏出来——原来只是此物作怪。
  景正卿偏还要羞明媚,便道:“你在想什么,嗯?莫不是想要……”
  明媚大羞,抬手打他的胸,却又不舍得用力。
  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痴痴忍笑,心中却各如沁蜜一般。
  正在咬耳朵、挠痒痒地小小厮闹,便听到有个声音道:“老头子,你瞧今日借宿的这些来人,那一对儿年轻的,是儿子女婿么?”
  另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道:“不是,我打听了,那两个总粘在一块儿的,是女儿女婿,还有个男娃,是小儿子,那个跟大人身边儿伺候的,是大人的继室。”
  “原来是这样,啧啧,真真是金童玉女一般,天底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一家人。”
  老头子便笑道:“你想什么呢?”
  老婆婆便道:“我想,赶明去趟女儿女婿家,女儿好久没回来了,倒是让我很想念。”
  老头子笑道:“你老胳膊老腿的,别乱跑了,她想咱们,自会回来。”
  老婆婆道:“都是她回来看咱们,横竖她如今跟她婆婆分开过了,咱们去看看,也是应当的,赶明你起个大早,去村头的林渔头家里,找一尾好鱼,咱们带了去……”
  夜色之中,万籁俱寂,只有这寻常乡村之中的村翁老妇,平平常常地你言我语,苍老的声音,却如此动人心魄。
  明媚靠在景正卿怀中,一时也听得怔住了。景正卿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小声道:“怎么了?”
  明媚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换了身子那次,从那歹人手底逃出之后的那夜?也是如此的……”
  景正卿哪里会不记得?便道:“我自是记得的……也是一对儿公公婆婆,头发都白了,我还记得,你哭的不成样子,我怕我睡着了,你会哭晕过去,给人看到了何其可怕,于是便强撑着跟你说话儿呢,好歹给姑父跟王爷及时找到了。”
  明媚想到过往那心酸之事,紧紧搂着景正卿。
  景正卿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背,道:“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知以前自个儿所做的事何其之恶劣,让你受了那么些委屈……别怕,好歹有惊无险,以后都好了……”
  明媚想到这则,便更想到之前他受刑的惨状,身子有些发冷,便钻到他怀里,出了会儿神,便又问道:“你真的……不后悔跟我在一块儿……一起出京么?”
  景正卿轻轻一笑,抬手从先前那锦囊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纸包,明媚见他不答,便抬眸看他,景正卿打开纸包,手指拈出一物,放在明媚唇上。
  明媚一怔,而后便张开口含住,舌尖一压,又酸又甜……明媚惊道:“这是……”
  景正卿笑道:“当初我装着骗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喜欢吃这个的?临出京之前,我买了点儿带着,免得你吃不着了。”
  明媚嘴里含着那蜜饯,眼底酸酸地。
  景正卿弓起腰来,在她唇上亲了口:“你说起公公婆婆,以后我们便也似他们一般,和和美美,白头到老,也生几个儿子女孩儿,陪着咱们,你说何其热闹?”
  明媚眼中泪光闪烁,闻言却又羞道:“说到哪里去了?”
  景正卿道:“说的是正经的,你若是觉得我随你出京太亏了,便多给我生几个宝贝孩儿就好了……说起来,为何你一直都还没有喜信儿?”
  明媚听他问,也有些紧张,景正卿一本正经想了想,正色说道:“我知道了,必然是我不够勤力之故……以后我便努力多做几次就好了。”
  明媚听到这里,才知道他又是借机讨要福利,顿时化恼为羞,噗嗤笑了出来。
  茅屋斗室,窄床之上,呢喃细语之中,又响起细微地吱吱呀呀声响……这声音随着月光攀出窗户,在静谧地夜色之中蔓延,同那氤氲地水雾莲香,交织成一片郁郁馥馥地醉人气息。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辛弃疾《清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