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古言 > 相媚好 > 觉醒
  卫凌惊愕之余,道:“宸儿不是你的孩儿,明媚更不是,明媚是我亲生的,你别来胡说。”
  赵纯佑望着他:“是了,是我有些糊涂了。我记得你当初离京,带了个男孩子,便是卫宸?我知道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你如此厚待他……但时间却是不对的。”
  赵纯佑本没往“自己的孩子”这方面去想,但是如雪本来同他极好,忽然之间一反常态同自己决裂,必然有些不能言的理由,一时病急乱投医,说起卫宸。
  卫凌见他疑心未退,便道:“不错,正是宸儿,但是你既然觉得宸儿是你糊涂了,明媚又何尝不是?我带着如雪离京之后,一直过了两年,才跟她同房,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叫她生养,因此又过了两年,才怀了明媚,明媚是我的,你别再乱提,免得给孩子听到,生了误会……”卫凌说到这里,便又看向赵纯佑:“是了,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莫非,你觉得……你是糊里糊涂地跟如雪春风一度,她有了你的孩子不成?”
  赵纯佑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卫凌望着他的面色,便问道:“瞧你像是也有什么未解的谜题?”
  赵纯佑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再度要说之时,卫凌却冲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心灵相通,赵纯佑即刻停了口,道:“总之……你之前说的,朕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如斯沉默片刻,才听得外头有人道:“皇后娘娘驾到。”
  卫凌后退一步,作出迎驾姿态,赵纯佑却淡淡地瞟了一眼身后,却见皇后宁氏果真缓步而出,面上略带焦急之色,行礼过后,便道:“臣妾人在后宫,听得内监说,皇上不知为何大怒,臣妾担忧,故而特赶来看看……”
  赵纯佑道:“这些人多嘴,朕只是跟卫尚书闲谈略高声了些而已,何必惊扰皇后。”
  宁后道:“若是无事,臣妾就放心了。”
  赵纯佑道:“无事,皇后自去照料公主吧。”
  宁后又看一眼卫凌,这才告退。
  宁后去了,卫凌才道:“皇后娘娘对皇上十分关切,乃是好事。”
  赵纯佑轻轻一哼,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要提醒我有些事儿要防备着些,可对?”
  卫凌道:“毕竟有前皇后珠玉在前……想必皇上自会有心。”
  赵纯佑瞥他一眼,半气半恼。卫凌趁机又问:“当初是怎么回事,皇上可愿说来?”
  赵纯佑道:“怪哉,本是我问你的,为何反成了你来问我?”
  卫凌说道:“不瞒您说,我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你也知道,若是人家不愿意主动提及,我是不会刨根问底的,尤其是对如雪。”
  “你一直没有仔细问过她?”赵纯佑有些惊讶。
  卫凌道:“我隐约猜到几分,知道是难以启齿之事,因此并未追问。但你若是一说,便能印证我心底的想法。”
  御书房内,檀香细细,却无法令人凝神。
  心绪波澜起伏,赵纯佑目光怔怔,回想往事,叹了声,道:“其实此事我的确并不十分清楚,当时在景府,有些喝多了,模糊之间……仿佛同一人……我一直以为,那人是如雪……”含糊说着,神色有几分颓然。
  其实那件事后,如春梦无痕,端王记得当时自己同一人欢好,也嗅的那郁郁馥馥地香气,他记得这香气曾在如雪身上出现……而且除了如雪,他想不通还会有什么别的女子……是丫鬟?还是景府的……但景府的小姐只如雪一人……若是其他人,又怎会瞒的密不透风?
  后来如雪离开,这件事,在端王的记忆里越来越淡薄,最后,竟真的如一梦似的。因为他不敢、也不愿去追究,宁肯把那当作是跟如雪的一个梦罢了。
  卫凌笑:“你喝醉了?糊里糊涂地跟人睡了?”
  赵纯佑不悦道:“你笑什么。”
  卫凌道:“对了,另有一事问你。”
  “何事?”赵纯佑兀自难从往事中自拔,事情如谜团一般,令他叹息。
  卫凌道:“你当初给过如雪一枚镯子,对么?”
  赵纯佑精神一振:“不错。”
  卫凌道:“此后,如雪带着明媚曾回来给老太太拜寿,我记得她回京的时候,随身带走了那镯子,但回去之后,镯子却不见了,她,可是还给你了?”
  赵纯佑惊讶:“并没有……我……我连她的面儿都不曾见。”
  卫凌挑眉:“是吗?如果不是还给你,又是给了……”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大变,后退一步。
  赵纯佑察觉他不妥:“怎么了?”
  卫凌抬手扶住旁边的殿柱,才站住身形:“我……”
  表面脸色苍白,暗中,心底却如狂风摇动风车一般,转得无比之快:端王睡了的女子,必然是给如雪知道了内情,如雪回了一趟景府后,那镯子就不见了,若不是还给端王,自是给了……
  有一张俊朗而熟悉的容颜,自面前出现,从最初他回京进景府的那一刻,望着那粉嫩雪团儿从外头默默地进来,当时卫凌心中悸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那孩子生得好而惊讶了一下而已,现在想,全不是如此。
  极至后来……那孩子在他眼底一点点长大,一步步能耐高飞起来,他只觉得“习以为常”,却没想到他对那孩子的格外喜爱,是因为什么。
  卫凌抬头,看向赵纯佑,这张脸……跟那一张脸,逐渐地,眉眼唇鼻,一笔一笔合在一起,没有人敢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去联想,故而才没有人发现这个隐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天大秘密!
  赵纯佑眼睁睁地看着卫凌的脸色变得似雪一般,不由焦急道:“你怎么了?”
  卫凌脑中一阵恍惚:“我、我想……”
  赵纯佑道:“怎么了?你快说……哪里不适?我叫太医……”
  “别去……”卫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抬头仍看向他:赵纯佑方才曾猜,猜卫宸是他的骨血,甚至猜明媚是……但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真相居然会是……
  怪不得……当初他们两个一见如故,分外投缘,那是因为父子天性之故啊。
  那么一瞬间,卫凌想说出来,但是转念之间,却又死死忍住。
  ——不能说。
  如果说了,如何辞官,如果说了,明媚将来如何自处?如果说了……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掩下那沉埋着的骇人听闻的旧事,不管是对赵纯佑,或者是对景府,或者是对那个孩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我忽然想起,今儿明媚回来……我不能耽搁,先出宫了。”卫凌推开赵纯佑,缓缓站稳。
  赵纯佑狐疑看他,靠着他对卫凌的了解,卫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失色,赵纯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想到了什么么?”
  卫凌微微一笑:“没有。改日我再跟你说。”
  赵纯佑道:“不管如何,不许辞官。”
  卫凌竟只道:“改日再说,再说。”逃也似地出了书房,离宫去了。
  赵纯佑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卫凌风一样地消失在长廊,心想:“明明说到那枚镯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停了下来?他以为如雪回来后就把镯子还给我了,殊不知不曾,难道……如雪把那镯子给了别人?如果给了别人,又是给了谁?如雪回来,可只在景府呆过……”
  赵纯佑想到当初明媚也跟他提起镯子之事……想到那无端端消失在库房里的另一只镯子,总觉得有什么诡异不祥,他的心怦怦乱跳,好像站在一层窗纸之前,只要往前一戳,便能戳穿那障眼法,看到底下真相,可是忽然间,他心中涌起极大的不安,似乎那真相,是他所不能触及的。
  赵纯佑想来想去,心中烦躁如风起云涌,索性迈步出了御书房,沿着廊下,往前而去。
  卫凌往宫外而去之时,正好看到前头来了两人,差不多的身高,都是一样健硕挺拔的青年武官,两人时而说笑,大步往前而行。
  卫凌看着其中一人,生生刹住脚步。
  云起蹭蹭景正卿的胳膊:“你岳父大人,还不去跪拜?”
  景正卿一转头,看到卫凌,当下来不及跟云起斗嘴,果真十分狗腿地往前数步,毕恭毕敬见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卫凌喉头艰涩,怔怔地只顾看着景正卿的脸,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卫凌心中万般喟叹。
  “你……进宫了?”卫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奇怪,他心头一凛,急忙恢复正色,咳嗽了声,“在外头,不可以此称呼。”
  景正卿正奇怪卫凌的声音似有些微抖……这可是十分罕见的,忽地听了后面一句略冷的话,才忙垂眸又道:“是,卫大人。”
  卫凌暗中吸一口气:“正卿。”
  景正卿听了他唤,才抬起头来:“卫大人有何吩咐?”
  卫凌望着这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素来都知道景正卿是个精明强干之人,简直机警聪慧的有些过了头,难得他虽如此灵慧,却对明媚一心一意,而且通身磊落光明,自在大度,并无什么计算之人的狭隘之气。
  他也曾想过多少次,景睿怎么会有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儿子,现在才知道……
  卫凌心中一阵阵震颤:该怎么办?那个秘密,是揭穿还是死守?
  不远处,赵纯佑脚步略停,看着前头的三人,云起站得稍远,卫凌跟景正卿却正面面相觑。
  从赵纯佑的这个方向,卫凌正背对着他,反倒是可以看到景正卿的正面。
  赵纯佑望着景正卿,便想到卫凌说要辞官……且明媚跟景正卿会跟着一块儿走之事,赵纯佑缓缓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见身后来了一人,竟正是赵琰。
  两人相见了,赵琰道:“皇上,我方才听人乱纷纷地说什么卫尚书要辞官,不知究竟如何?”
  赵纯佑微微一笑:“这么快就传开了?不错,他是说要辞官,但是朕不肯答应。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赵琰担忧道:“若是卫大人辞官离京,那明媚岂不是也会跟着离开?”
  赵纯佑忍不住笑道:“你竟想得这样通,我起初还想不到会如此呢,是啊,假如都走了的话,这京内又何其寂寞。”
  赵琰见赵纯佑叹息,那句将要出口的话便只好忍住,忽地看到远处卫凌跟景正卿站在一块,便道:“啊,是景将军……明媚姐姐离开的话,他也会跟着走么?”
  赵纯佑越发郁卒,面上却还做无事状。
  赵琰却叹道:“最好是都不要离开,卫尚书跟景将军都是国之栋梁,若是双双离开,真是极大的损失,想当初景将军还救过我一命……皇上可还记得?”
  赵纯佑打起精神:“哦,你是说……遭遇山贼那一次?他假扮太子,取你代之,竟给他瞒过那些贼人了,哈……”
  赵琰见赵纯佑露出笑容,才也笑道:“可不是么?当时琰儿也给吓住了,皇上不知道他当时扮的有多像,现在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比琰儿更像是太子……”
  “说什么……”赵纯佑听着有趣,哈哈而笑。
  笑声忽然间从中而断,半截梗在喉咙里,难以为继。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纯佑蓦地回头,骇然看向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