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案子, 到现在还是个谜团。”陈权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停了停, 又问:
“那她现在醒了吗?”
沈建国摇了摇头:
“还没有。”
“那你们在机场的打捞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沈建国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机场卫生间的管线复杂, 估计……够呛。不过我在车上让法·医对她进行了一次全身检查,最后在她的脖颈处发现了一个针孔。针孔附近的血液当即就让法·医提取了。”
又说:
“只不过对这类未知毒物的检验最花时间, 而且我们对这类毒物的吸收时间也不确定,最后或许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完沈建国的汇报,陈权不禁合眼沉思了起来。
这时, 江昭阳突然否定道:
“沈队,我觉得现阶段用不着对未知毒物做认定……”
沈建国歪过头看了他一眼, “江队什么意思?”
江昭阳马上解释道:
“对未知毒物做认定, 在结案时当然是必要的, 但需要的时间周期很长,这大家都知道。我的意思是, 毒物认定还是要做, 但不妨慢慢来,上次不是也从赵如新的血液里检测到了这种神经毒素, 我们可以先对这两种神经毒素做一个同一物质认定, 这个认定应该更快, 而且做完之后, 我们也可以马上知道林染醒了之后, 到底会不会变得跟赵如新一样。”
“哦。”沈建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随后, 他看了看陈权, 直到陈权点了头, 他才转过身,出门去安排同一物质认定的事情。
他走后,陈权点了支烟,问:
“江队,你觉得林染为什么要给自己注射那种毒素?”
江昭阳还没来及回答,他紧接着又问: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虽然同一物质认定还没做,但我认为她给自己注射那种毒素的主要原因,还是想让自己失忆。那她的失忆,又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
陈权提出的两个问题也让江昭阳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支烟过后,江昭阳回答道:
“陈部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一旦给自己注射了那种毒素,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所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江昭阳又说:
“从沈队对抓捕现场的描述来看,一切都是预谋好的。她想出国避开调查,一旦她出境成功,我们估计就很难再找到她;一旦中途发生变故,她便马上给自己注射提前准备好的神经毒素,因为她十分肯定——一旦自己失忆,警方在拿不到她的口供,又搜查不到其他关键物证的情况下,最后只能将她无罪释放。”
陈权的表情随着江昭阳的分析变得越来越严肃,一侧的徐秘书这时用食指推了推金边眼镜,补充道:
“我觉得江队说得没错。林染一旦真的像赵如新一样失了忆,对她自己来说,尽管伤害也不小,但比起死刑或者无期,那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最主要的,她一旦失忆,我们的审讯工作就只能停摆,拿不到口供,我们就必须拿到其他所有的关键证据,一旦这些证据之中,出现了一个漏洞,造成整条证据链无法完美闭合,她的律师就势必会盯着这个漏洞对我们穷追猛打,到时候再想给她定罪,恐怕难比登天。”
徐秘书说这段话时,沈建国刚好进来,听完之后,忍不住骂道:
“这娘们可是够狠的。”
停了停,没忍住,又骂:
“看起来是在折腾自己,实际上对付的是咱们。”
“是啊。她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把难题都留给了我们。”这一次,连陈权也不禁皱起了眉。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出声说道:
“这样吧,目前嫌疑人还没醒,都挤在专案组也没什么用。建国,你申请个搜查令,亲自带队,把林染的住宅彻底给我查清楚。”
谁知他话音刚落,沈建国突然回答道:
“陈部,这事我早让人办了,刚才三组给我回话,说林染家打扫得跟五星级酒店一样!”
“什么……?”陈权一脸愕然。
“就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什么也没留下。”
“呵呵……”陈权干笑了一声,突然瞪圆了眼,神色颓然地往后一靠,“没想到被江队一语成谶了。”
江昭阳尴尬一笑,“看来我这是张乌鸦嘴!”
陈权靠在椅背上,双手罩脸,在思量了半晌之后,突然坐正了身体,道: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又说:
“看起来这次我们是进了死胡同,不过这种死胡同,在这个案件里我们已经进过多少次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就当一切从头开始,重新再来了。”
听完这话,沈建国马上又有了斗志,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立刻重新申请搜查令。”
陈权点了点头,再次指示道:“你亲自去,一寸一寸地找!”
沈建国把身体挺得笔直,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是!”
沈建国正要转身,突然看到江昭阳和颜以冬也站了起来,向陈权申请道:
“陈部,现在也没事,那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陈权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
在去林染家的路上,江昭阳和颜以冬并排坐在一辆警车的后座上。
随着车窗外的霓虹不断掠过,江昭阳感觉自己就像是乘坐在一个漫长的时光轴上,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切感。
“江队,你也没想到吧?”颜以冬这时忽然开口问道,“一个野兽袭击人的案子,背后竟然这么复杂。”
江昭阳颇为感触地叹了口气,“我尤其没想到的是,有人因为国内供体的短缺,竟然打起了巨猿的主意。”
“我记得恩格斯曾说过: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如果像李思刚一样,有百分之一千的利润,它就敢泯灭人性。”江昭阳最后又加了一句。
“嗯。”颜以冬轻轻地应了一声,仿佛瞬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把脸转向了窗外。
窗外,霓虹还在飞逝,行人来去匆匆。
江昭阳歪了歪头,看着她那张在夜色中愈发秀丽,也愈发苍白的侧脸,忽然意识到——最近她的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沉默了。跟在北京网咖初遇时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几个月前,虽然她也算不上那种阳光明丽,活力十足的女孩,不过至少看上去也古灵精怪,透着一股子二十岁的女孩特有的朝气,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整个人像是飘在天上的雪,用手一碰就会消失一样。
“小冬,回去以后,你就在酒店休息吧,这几天就不要到专案组来了。”江昭阳安排道。
颜以冬转过头,表情认真地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最后倔强地摇了摇头,“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你知道什么?最近都没睡好吧?”江昭阳一下戳穿了她。
颜以冬脸色微微一变,皱了皱眉,最后索性实话实说道:
“嗯,最近半夜经常会醒,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做梦,梦里都在办案。脑子也乱,总感觉打不起精神来。”
“那就在酒店休息一段时间吧,暂时不要到专案组来了。”
“不行,我这人越闲越容易胡思乱想。当时也是怕越休息越乱,才一定要跟你来洪川的。”
喘了口气,又说:
“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属于那种特容易钻牛角尖的人。一件事,不彻底把它弄明白,心里就会一直惦记着。所以与其在病床·上躺着,不如就这么一路跟着你,看到最后的结局,说不准……那样心里就能彻底安定下来了。”
在得知她患有超忆症之后,江昭阳也偷偷在网上查过资料,知道这类病人很多都喜欢钻牛角尖。
不过也正因为知道她现在所言不假,江昭阳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
警车在主路上行驶了半个小时之后,拐进了一条窄路上,车速也随之慢了下来。
然后在窄路上又行驶了几分钟,最后驶入了河边一处没有路灯的小区里。
不过这小区别说墙,连个正经的大门都没有。警局车队是绕过一处烂尾楼,从两栋楼之间的土路上直接开进去的。
江昭阳回头看了一眼两栋楼之间无序摆放着的几个黑色垃圾桶,以及远处河上漂着的各种颜色的垃圾袋,有些奇怪地向开车的刑警打听道:
“这小区怎么回事啊?”
那刑警愣了愣,马上回答道:
“这小区在洪川还挺有名的,原来是个挺有钱的开发商开发的,结果刚开发到一半,资金链断了,据说是跟南京一个落马的市长有关。工地停工之后,开发商也卷着钱跑路了,坑了一大批基建公司和买房子的住户。”
又说:
“这么大个小区,现在连个正经的物业都没有,我们的兄弟可是没少往这跑。里面什么人都有,夫妻吵架的,偷盗的,抢劫的,前段时间还抓过一个杀人犯。”
“听起来倒像是挺适合罪犯居住的地方。”
“谁说不是呢!”开车的刑警附和道,“您也看到了,这地儿别说监控了,连个路灯都没有,实在没钱买第二套房的,就凑活着住了,稍微有点钱的,谁会住在这种地方。很多人都是把房子一租,几年都不来一次。”
“那这里肯定是市区房租最便宜的地方咯?”
“没错,这里就跟棚户区一样,三教九流,五毒俱全。”
说完,那刑警开着车,在小区里一阵东转西拐,最后把车停在了小区西侧,一栋六层楼的前面。
“到了。”开车的小伙子抬头往楼上一看,轻声道:“四楼东户。”
·
江昭阳和颜以冬下车之后,马上跟沈建国汇合,一队人一路从一楼小跑到了四楼。
依照规章制度,在对嫌疑人的住宅搜查时,必须要有一个人在现场作见证,否则不合法。
但现在林染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她的父母也正守在她的病房前,不愿离开,沈建国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敲响了她对面邻居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沈建国向他说明了来意,并且出示了对林染住宅的搜查证。
那男人似乎是刚吃过晚饭,用手抹了抹额前油腻的头发,还没等沈建国开门,就忍不住先开口抱怨起来:
“这娘们,你们警察早该管管了!三天两头招惹黑社会不说,还经常一个人半夜在屋里怪叫,惹得一栋楼上的人都睡不好觉。”
这话说完,沈建国没回头,江昭阳倒是表情一怔,问:
“你说她半夜一个人在房间里怪叫……是最近发生的事吗?”
“没错啊。就前两天我还听到过,哎呀,那家伙……叫得老惨了,就跟马上要死了一样。我老婆又有神经衰弱,你们再不来,估计她都要进医院了。”
“你们难道没找过她?”江昭阳又问。
“找过啊,怎么没找过。”那男人解释道,“但不管用啊,人家不理你啊。当你面答应的是挺好,但回头该叫的时候还是叫,我估计啊……她是忍不住。”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在半夜乱叫呢?”江昭阳饶有兴味地盯着那男人的眼睛问。
“这我哪知道。”那男人表情怯懦地一笑,“不过他们都说啊……这女人,吸毒。”
停了停,又说:
“这半夜叫,是因为毒瘾犯了,扛不住,所以才会叫得那么惨。开始的时候,我也半夜找过她两次,你们是不知道,她半夜开门看人的眼神是……直勾勾的,眼珠子都不带打弯的,可瘆人了!”
这时负责开锁的民警在对锁簧捅了几下之后,报告道:“沈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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