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并未赶走人们对于瘟疫的恐惧,东市的各色店铺全都店门紧闭,街上一片萧瑟。苏羿和乐涯在张绍棠的带领下很快找到吴记口脂铺。
三人从一旁角门进去,发现里边大有乾坤。店铺虽没营业,但人员并未遣散,有打扫卫生的、合计账目的、挑选干花的,一切运转有条不紊。
吴掌柜笑呵呵的看着张绍棠:“张公子,你研制的、男子专用的水泽脂,果然极受欢迎,今日可是又想到什么妙方?”
张绍棠一脸高冷模样摆摆手,“那些以后再说,今日只是来问你们店里谁见过这斗篷?”
吴掌柜眼睛滴溜溜的在苏羿手上的黑斗篷上一转,估计衡量了利弊才下定决心说:“咱俩这交情,我告诉你。你可要为我们店保守秘密啊!”看到张绍棠点头,他才继续说到:“这是黄文修公子的斗篷,前两天他来我们店里拿口脂,说是要送给销金阁的一位姑娘,穿的就是这件斗篷。”
销金阁?苏羿无语看着乐涯跃跃欲试的模样,劝她别去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是找母蛊,三人在去西市之前,一致决定:先把窝在大理寺睡懒觉的雷娉婷给拉出来。
“我乃族中圣姑,你们给我客气点儿!”雷娉婷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坠着身子不肯往前走。
“圣姑不是要去找丢失的圣物吗?你帮我们找到阴阳桃花蛊的母蛊,我们帮你找寻圣物,如何?”苏羿蹲下看着耍赖的雷娉婷说道。
雷娉婷一听苏羿的条件,轱辘从地上爬起,两眼闪着精明的光。如果有官府之力可借,好过她孤身一人大海捞针。虽然苏羿说的阴阳桃花蛊是禁蛊,她知道的也不太多,但总归要好过这三个门外汉。“成交!”
听说是大理寺叫门来查案,冷月怜虽不情愿,但还是把他们迎进销金阁。
却说进得销金阁的四人,刚看到销金阁内部的装饰就已不再镇定。从前门进入楼内,迎面是一架两丈来高、十二扇页的水墨大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以中间楼梯为界,布置出的两个迥异的黑白世界。
“不知几位官爷到此要查些什么?”冷月怜看着这几张陌生面孔,神情有些不悦----好歹她也是有大人物庇护的,见惯各种级别的官员,被人找上问案却还是头一遭。
“昨天黄修文公子来大理寺报案,说他的祖传玉佩在销金阁被盗了,我们就是来录个口供。”苏羿一副温良公子模样,开口解释道。
“是他?”冷月怜不屑一笑。“黄家虽把控着铁矿挖掘的大权,年年进账的银子不计其数,但对子女颇为清苛。黄文修来我销金阁,吃食都是自带的,哪舍得带什么祖传宝贝?再说,我销金阁也不是刚开张的小铺子,多少达官贵人抢着给姑娘们送奇珍异宝,就算他真有什么劳什子的玉佩,怕是我们姑娘还不一定看得上眼。”冷月怜明显对黄文修没有什么好感,听说是他报的案,更是气愤不已。
冷月怜把前夜伺候黄文修的雪燕姑娘叫了出来,示意她给他们回话。
“前天夜里,黄公子来了销金阁,给我捎来了吴记的口脂。我看他心情不错,就多劝了几杯酒,哪知喝到半夜他却要离开,我怎么劝都不听,然后他就醉醺醺的离开了。他挂的什么玉佩我根本没留意,许是在街上遇到小混混,玉佩被盗走了吧。”
“他每次都是半夜离开吗?”
“不是,就前天夜里,他非要离开。他好像说有笔大买卖要谈。”
乐涯听着苏羿和雪燕对话,眼神不错的盯着雪燕。雪燕回答问题时,偶有停顿和思索,但面部和肢体的小动作都极统一协调,看着并不像在撒谎。
“这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一直神游天外的雷娉婷,不知何时对雪燕的容貌感起兴趣。乐涯听雷娉婷莫名其妙的夸赞,仔细看了雪燕的容貌:虽然她长得漂亮,但并无惊艳之感。并非是她五官长得不够精致,而是她每一处都长得太过精致:如花般的柔嫩肌肤,水汪汪的眼睛,粉嘟嘟的樱桃小口----每一处都看着都如最精致的瑰宝,似乎要挣出她容貌的束缚,自成体系。
“姐姐怕是中毒了,还未知吧!”雷娉婷说话直接,她伸手拿出一根黑漆漆的小草梗递给雪燕,“这是灸甘草,你不妨咀嚼后咽下看看。”
雪燕看雷娉婷神情严肃,周围官爷也不阻拦,终于犹豫半天,拿起那草梗嚼嚼咽下。没一会儿,雪燕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来得及避讳,她便吐出一团黑色线虫。
张绍棠只听乐涯他们模糊提过线虫一事,今日见到实物,把他给恶心的,连看到头发都痛苦,恨不能全世界都是秃子或自戳双目。雷娉婷随手在虫子身上浇了一碗酒,然后将它们点燃。
雪燕面部一阵抖动,眼睛里的水光、皮肤的白皙、嘴唇的粉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却看着更为顺眼的容貌。
看着雷娉婷失望的表情,乐涯便知道雪燕身上的也是子蛊。“前夜你们吃的酒菜是?”
“还不是黄公子自己从家带的!”雪燕一边轻抚自己的胸口顺气,一边抱怨道。“哎,我陪他这些日子,他却这样对我?难道他的发财就是敲诈我一个销金阁的姑娘?”
难道黄修文的子蛊是家中女子所下?乐涯快速思索着案情,不是说他家中并无妻眷吗?乐涯觉得这母蛊还是藏在销金阁的可能最大。她不理雪燕的委屈质问,只对一旁的冷月怜说道:“为防再次叨扰冷妈妈,还请你把所有楼里的女子都叫出来才好。”
冷月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算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玉佩,多少钱你说出来我赔便罢了。我销金阁的姑娘可不是随便哪个你都能见的!”
张绍棠看着冷月怜几乎要爆发的模样冷哼一声:“把所有人都叫下楼!我不信有哪个我张某见不得的!”
冷月怜心中有些煎熬,凭她以往的性子,便是主人命令,她也敢拒不执行。但这次,她犯了犹豫,半天没有做声,终于还是让了一步:“都下来吧!”
楼里所有姑娘都下了楼,但让人感觉诡异的是:粗使丫头相貌比楼里的姑娘还要貌美些。她们的神态也不同于见惯风月的女子,神色都颇为慌张。雷娉婷只一眼扫过,便看出这些女人都中了蛊毒。一阵呕吐过后,那些女人都恢复了原来残败、萎顿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这些女人便是唐不为说的,那些抛弃丈夫腐尸,妄图改头换面获得新生的人。
冷月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主动承认:“她们虽无官府印牒,但长的貌美、价格又低,我本打算调教好了赚上一笔,哪知出了这等怪事!算我倒霉,银子就当打水漂了,你们走时麻烦把这些女人带回去!”
三人看再没有什么发现,便准备离开。只有雷娉婷边走边回望那些女人。乐涯觉得心中一阵怪异,索性同她一起回去再看一遍。就在这时,一个藤球滚落在乐涯脚边。乐涯看到一个小孩子,头戴一顶虎头帽,身穿一身滚兔毛的小袍子,圆滚滚的从不远的后厨跑来。
乐涯看着他的容貌,比观音座下的童子也不遑多让。她正要捡起藤球,却被雷娉婷一脚踢开,藤球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路滚动躲过人群和桌凳。
那孩子阴邪一笑,抱起藤球。“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孩子?不羞!”
“那么大岁数了,还冒充一个孩子?你才不羞!”雷娉婷并不客气。“怎么,子蛊供养的太足,把你养成了这副鬼样子?”
孩子恼羞成怒,直接将藤球丢了过来,藤球上缠绕的黑线虫像开花般一层层散开,朝乐涯她们袭来。
雷娉婷朝乐涯丢了一个黑色东西,“接住!”乐涯顺势逮住,和雷娉婷一起张开一只大网,那网又轻又软,还带着粘性,把藤球上的黑线虫一条不落的全粘在上边了。雷娉婷把网匆匆卷了丢在一旁,便要去追那孩子。哪知冷月怜手势更快,一柄飞刀丢出,擦过孩子的脖颈,血液一下子喷涌出来。
孩子倒下,伴随着血液的流出,身体越长越长,稚嫩的面孔也变成一副眼歪嘴斜的丑陋模样。一条金色的蠕虫顺着脖颈的伤口往外钻。雷娉婷慌忙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将蠕虫收入里边,使劲盖上盖子才算放心。
冷月怜看着销金阁一片混乱,心中自责不已,只不过见面而已,居然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但以他的性格,除非这种时候,要不然自己这辈子怕也难见到他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莫疏桐带着一队翊卫进来,就看到销金阁一片混乱,地上还有一人躺在血泊里。
“你错过一场好戏!我们已经捕获了阴阳桃花蛊的母蛊。”张绍棠一脸兴奋的告诉莫疏桐,完全不知冷月怜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莫疏桐经过昨夜的排查,筛出两名嫌犯。一个是吏部司封主事何斯,一个是工部侍郎之子贺自辛。但何斯这些天一直病着,在床上躺着,家中姬妾不断头的围着他,没有作案时间。而贺自辛前夜宿在销金阁,他来这儿就是核查贺自辛的不在场证明的。
冷月怜说:“贺公子前夜的确宿在销金阁,他是和梁公子一起来的。因为他喝得太多,又吃坏了肚子,后来便没回去,直歇到昨天夜里才离开的。”
几人听了冷月怜的话,心中都极为激动。冷月怜的话不仅证明了贺自辛的清白,也帮他们找到了梁继祖的死前接触人。冷月怜不知自己无意间立了大功,还以为自己因为出手杀人会被关押,哪知张绍棠表情严肃的要了几百两罚银,便作罢了。
冷月怜以为他记起了自己,完全顾不上担心自己主人可能施于的惩罚,心中快活无比。她哪里知道张绍棠出了销金阁就被众人一顿扁损:“那蛊母本就该死,冷月怜杀她分明是立了大功,你怎么找她要银子?”
“谁说她销金阁的姑娘不是随便能看的?!爷就是要看她的姑娘!收她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