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老夫人见了黄怀阳和姜心慈夫妇, 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两个,消息也真是灵通。”
黄怀阳作了揖,很自然地解释:“听门房说母亲请了大夫, 过来瞧瞧。”
姜心慈也行了礼, 说:“儿媳来的时候, 看见了张家老太太。”
老夫人没说二话, 指着药渣和从张素华那里搜刮来的药, 切齿告诉黄怀阳:“安胎药。”
这是姜心慈意料之中的事, 黄怀阳却还有些惊讶, 毕竟张素华的年纪真不小了。
一室沉默。
好半天黄怀阳才问:“母亲, 您打算怎么处置她?要不……还是放归她老家?”
老夫人脸色铁青,怎么可能放张素华就这样回去!
尤记得张素华刚上京的时候, 一见到她就哭。
张素华说和黄家退亲后, 新嫁了人, 一心念着当年和黄怀仁的旧情……睹物思人的时候叫丈夫发现了, 丈夫便一直对她不好。
张素华还将当初二人定亲的信物递了过来, 这些年一直保存完好, 怎么能不打动她的心。
留在黄家的这些年, 张素华在老夫人跟前一直说不愿再嫁, 若老夫人答应,她便是名义上替黄怀仁守寡,尤贞儿以后就是黄怀仁的女儿,每年都给黄怀仁烧纸钱、祭拜, 等老夫人走了,黄怀仁的牌位前也不会寂寞无人。
老夫人心动也心软了。
可张素华就是这样阳奉阴违的!
什么念旧情, 什么守寡……不过是惦记她手里的钱财罢了!
这些年, 老夫人对张素华母女的照顾和关心都是情真意切的, 眼下心痛得很,但怒意更甚,很不客气地说:“她做出这等乌七八糟的事,断不能再留黄家了。家里还有没出阁的小娘子,要是传出去,妙云怎么嫁人?”
姜心慈眉目松了几分,更加温顺。
老夫人捻了捻手里的佛珠,闭上眼想了片刻,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圈是红的,她哑着声音说:“这些年她用了黄家不少银子,花出去的就花了,她也无力偿还,把她手里剩下的全部都拿回来吧。不论是我的还是公中的,一律交到你媳妇手里,以后留给景文的孩子,还有妙云出嫁的时候用。言哥儿小,等他要娶妇的时候,如果我还在,再另给一些。”
黄怀阳连忙道:“母亲……”
老夫人抬手打断他:“就算充公其实也是你们的,就依我说的,给三个孩子吧。”
黄怀阳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夫人疲乏地交代最后一句:“好了,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们夫妻两个,我想休息了。”
黄怀阳与姜心慈齐齐起身,告了退。
二人一离开,上房的门,便紧紧关闭。
老夫人跪在供奉的小佛跟前,双耳不闻窗外事,完全不想管黄怀阳怎么处理张素华。
她管不了了。
纵是到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一生会过成这样。
年轻的时候为丈夫掌家、纳妾,养育庶子庶女,年纪大了终于熬死了丈夫,可教出来的嫡子光明伟岸,谦谦如玉,却缺心眼儿地以己之命去救一个庶子,临到老了,唯一的血脉亲人因贪图她的财产,竟哄骗她数年。
她明明辛苦劳神一生,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地来,空空如也地去。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那么神明究竟有没有开眼看一看她,哪怕一眼。
福寿堂外。
黄怀阳避了嫌,只在堂外等着,姜心慈领着人闯进张素华房间里。
张素华胎安的不好,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尤贞儿在床前侍奉,神色也不如往日从容温婉。
姜心慈说:“老夫人都知道了。你在外置的宅,还有这些年你从黄家贪墨的财产,我将会一一收回。若你自己交代,等清点完了,我念在你有身孕的份上,当初你怎么来的,如今怎么去。如果你不交代,我就只能一点点地查,查不出来的,便交去官府,让衙门里的人审。”
张素华已是强弩之末,眼泪落了两行,冷笑地看着姜心慈:“你把我送去衙门,你就不怕影响了妙云的名誉?”
姜心慈不是个性软的,她瞥了尤贞儿一眼,道:“难道你没有女儿?或者说,你有了肚里的一个,大的这个你就不想管了?”
尤贞儿果然慌了,死死地攥着张素华的手,不安地看着她。
张素华握着尤贞儿的手安抚:“娘不会不管你的!”
尤贞儿伏在张素华怀里哭。
姜心慈态度很硬:“你要钱,还是要女儿?”
张素华挣扎了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账本,扔给姜心慈,无力地说:“都在这儿了。”歇了口气,又道:“错事是我做下的,老夫人赶我走,我无话可说。但是贞儿不知情,她也没错,求求你们看在贞儿还是个孩子的份上,让她在老夫人跟前侍疾,我愿从此以后与贞儿断绝母女关系,再不出现在黄家。”
尤贞儿撕心裂肺一声:“娘!”
张素华这次推开了尤贞儿的手。
姜心慈有一丝丝的动容,但她仅仅是感动于一个身为母亲舍己救女的心意而已,并不代表她愿意为了尤贞儿而影响黄妙云。
她冷漠地说:“不可能。老夫人绝不会要她了。而她就是留给妙云做丫鬟,我都不答应。”
尤贞儿哭着道:“娘,我要跟你走。”
张素华摸着贞儿的头发,隐忍地道:“不行!”
姜心慈没工夫看她们母女情深,她拿着账本,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我会清点完你所有的东西,三日之后,你们自寻生路。从此与黄家两不相干。倘若叫我听到半点邪风,官府见!”
屋子里,便只剩下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的哭声。
张素华捧着尤贞儿的脸,伤心欲绝地道:“好孩子,听娘的话,娘走了,你就还是清清白白的。马上就四月了,你拿着崇煜的玉如意,逼他快快娶你。”
尤贞儿心动了,小时候在父族里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再去过那样的生活,她保证道:“娘,等我嫁给崇煜表哥了,我就接你回来过好日子。”
张素华点了点头,感动说:“娘没白疼你。”
尤贞儿抹着眼泪,为难道:“可是,娘,黄家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张素华道:“去求老夫人。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求她让你留下来。还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你就一直跪着,哪怕跪到站不起来,也要一直跪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明白吗?”
尤贞儿点点头。
张素华最后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你必须留在黄家,因为还有一件事娘要交代给你……咱们母女两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不能再过从前的日子了。”
一阵低语,尤贞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想手刃黄家所有人!
尤贞儿从张素华跟前站起来,便去院子里跪着。
当夜下了一场大雨,张素华没让人给她撑伞,老夫人也视而不见,她就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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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月居。
黄妙云早起漱完口,听丫鬟们议论,随口问了一句:“跪了一整夜?”
木香点头:“听说真跪了一夜,不过也没人去照顾她。活该!”
黄妙云不禁回想起从前,如果是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黄景文早就心疼死了,哪怕舍着命也要照顾着尤贞儿。
如今可不同了。
尤贞儿亲手把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幸运,作没了。
也是自作自受。
黄妙云换好了衣服,便去了箬兰院,周氏刚刚给姜心慈请了安出来,姑嫂二人见面,笑吟吟拉着手相互见礼,一个往外,一个往里去了。
“娘。”黄妙云挑帘子进梢间,姜心慈正在看账本,抬头见她,就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黄妙云坐下说:“听说尤贞儿跪了一夜。”
这事儿姜心慈也早知道了,她压着账本道:“是啊,我估摸着,老夫人还是会心软的。人老了,心里没有个依托,很可怜。”
黄妙云主动说:“那就留下她吧。”
姜心慈讶然看着黄妙云,问她:“为什么?”
黄妙云犹豫再三,还是换了一个姜心慈能够接受的说法,照实说了:“娘,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事,都一一应验了。她们母女害咱们家的手段,还在后头。如果把人放走了,我反倒不知道怎么盯她们,不如就把尤贞儿留在眼皮子底下。”
姜心慈不信这样的梦。
黄妙云却忽然低下头,黯然道:“我梦到,陈氏来的那天,您去世了。”
姜心慈喉咙哽住……那天,她的确有想过,了结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很快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她兴许真的撑不下去了。
姜心慈低声地问:“跟娘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黄妙云告诉姜心慈,她梦到了一枚刻诗的印章,她苦恼说:“可父亲却说,从来没有刻过这枚印章。”
姜心慈更奇怪了,她问道:“你父亲还会刻章?”
黄妙云轻压下巴,“您也不知道?”
姜心慈摇头,她真不知道。
黄妙云托腮,印章的事,还真是毫无头绪。
姜心慈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
直到四月的府试结束了,姜心慈才终于抓住了一点苗头。
而张素华已经搬离了黄家,对外宣称是去庄子上养病。尤贞儿舍得一身剐,的确打动了老夫人,只是伤了膝盖,如今走路像残疾了一样,姜心慈顺势将人留了下来。
府试出成绩的那天。
好消息一路传进了黄家人的耳朵里。
储崇煜考了府试第一名。
府试第一,一般默认为直接过乡试。
储崇煜已经稳拿举人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