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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容若
  在容若很小的时候, 他就听额娘说起过自己有一个未婚妻。据说她是钮祜禄家的格格, 出身高贵, 与他最是般配。
  童年时期他也曾经对这个小未婚妻子很感兴趣,不过在被小容凰推下水之后,容若便逐渐淡了对她的好奇心。容若并不喜欢这样的恶作剧。
  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 一直到容若十一岁那一年他们都没有再见面。直到那次元日灯会,他们偶然相遇于一棵古木之下。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祈福。
  容若一见倾心。
  后来他特意打听了才知道, 原来容凰七岁时回了盛京, 直到不久前才回到京中。
  满族人向来早婚,心思也早熟。这时候的容若已经完全懂事了。他回到家中, 开始与额娘议论起婚事来。
  他额娘见容若一本正经地提出要讨媳妇, 笑得满面春风:“你有看中的姑娘了?”
  容若点点头。
  “是哪家的格格?”
  容若道:“就是当初祖父指腹为婚的钮祜禄氏格格。”
  纳兰福晋吃了一惊:“是小凤凰?那太好了, 钮祜禄家可是高门大户, 遏中堂又是朝中重臣, 你阿玛将来还得多多仰仗于他。若是咱们两家真的成了姻亲,你将来的仕途也能走得顺利些……”
  “额娘!”容若打断了她, 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背景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阿玛!”
  “是是是, 额娘知道,你还能喜欢遏必隆那个老头子不成?哦,对了,说起有权有势的阿玛,我记得鳌拜曾经认她为义女,这么说来咱们家又可以和瓜尔佳氏……”
  容若彻底无语了。
  与他额娘不同的是,明珠听说了他的想法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来,反而不无忧虑地说:“钮祜禄家的女儿是好,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她太好了,只怕皇家也会看中。”
  容若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不知你听说没有,她小小年纪便已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不但貌美,还有雄厚的家世,或许只有入宫才是最适合她的。”
  容若微微皱眉:“可是太皇太后已经定下了皇后的人选,谁都知道未来的皇后是赫舍里家的格格,难道皇上想让容……想让钮祜禄格格做妃子么?”
  “这也不好说。”明珠叹了口气,“你还小,许多朝廷上的事情你还不懂。后宫向来与前朝息息相关,钮祜禄氏进宫与否,还和四大辅臣的平衡、前朝的安定有关。”
  容若向来不关心朝政方面的事,这一点他无从反驳。于是从那天之后,他开始默默学习从政之道,关心国家大事,不再沉浸在风月之事上。
  虽然被自家阿玛泼了一盆凉水,可容若并没有轻易放弃容凰。他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向钮祜禄府下了帖子,邀请阿灵阿与容凰到府上做客。
  可容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不过迟疑了半年的功夫,容凰便已经走进了皇帝的世界。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自己站在门口迎客,没想到皇帝突然微服私访至此。他与皇帝同龄,在玄烨还是皇子的时候两人便已熟识,因此对于康熙的突然造访,容若并没有什么意外。让他意外的是玄烨对容凰的态度。
  那时候他好不容易盼来了钮祜禄府的马车,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扩大,便听见玄烨在一旁洋洋得意地问他:“怎么样容若,朕的凤凰美吧?”
  在那一瞬间,容若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突然停止了似的。他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这里没有空气,他没有办法呼吸。
  可是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他竟然还能开口说话,而且字字清晰:“果然是京城第一美人。”
  容若眼睁睁地看着容凰走过来对康熙行礼。
  容凰的哥哥跑过来和皇帝套近乎。容若站在一边百无聊赖,终于忍不住偷偷向容凰瞄去。没有想到的是,容凰竟然也在小心翼翼地偷看着他。
  容若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两人目光胶在一起,四目相接,都是不禁一愣。但很快,或许是因为尴尬,两人几乎是同时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好想好想,再多看她一眼。只可惜彼时害羞的少年,缺少了那份勇气。
  没过多久,容凰便进宫选秀。坐着骡车进入紫禁城的是容凰,紧张的人却是容若。容凰在宫里的每一天,容若都在提心吊胆。
  容若一次又一次地央求他的阿玛纳兰明珠向太皇太后求个恩典,将容凰指给他为妻。可是当时的明珠不过是个内务府总管,一个比奴才高级不了多少的奴才,实在是不好轻易地开这个口。
  选秀结果出来的前一晚,容若一夜未眠。当他从母亲口中得知容凰没有被册封为妃时,容若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容若一夜长大。
  他想办法进了宫伴在君王侧,企图有朝一日能真正强大起来,毫无顾忌地迎娶他的心上人。
  却没想到容凰刚刚及笄后不久,一道圣旨便降至钮祜禄府的大门。
  容凰被册封为昭妃。
  容若病了整整一个月。他不停地回想着他们这些年来接触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目光交汇,每一次相视而笑,每一次……心意相通。
  他们接触的次数并不多,碍于男女之妨,常年累月下来也不过十几次见面。可是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那么得令他心动。
  就在容若以为自己的心会就此死去的时候,他的阿玛强行将发着高烧的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冷声道:“换好衣服,和我进宫!”
  一听说要进宫,沉默了许久的少年猛然爆发:“不,我不去!”
  明珠嗤笑道:“你是怕遇见昭妃娘娘?”
  容若默认。
  明珠一巴掌打了过去:“我没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容若擦去嘴角的血痕,反问道:“阿玛,您让我怎么争气?去和皇上抢女人么?”
  他没想到的是,明珠竟然没有否认:“就是和他抢女人怎么了?这天下已经被他们爱新觉罗家抢去了,难道女人还要再让么?”
  纳兰氏又称纳喇氏,他们的祖先原本也是部落的首领,后来被爱新觉罗氏的祖先打败,所以才俯首称臣。头一回听到明珠竟然这样说,容若吃惊不已:“阿玛,当初不是您不肯跟太皇太后提……”
  明珠沉声道:“阿玛不提,是因为知道根本就没有提的必要。皇上是天,是天子,只要他想要,别管钮祜禄家的格格原本该是谁的女人,皇上一道圣旨便能将她夺去。何况当年顺治爷还抢了已经嫁做妇的董鄂妃,太皇太后都没有拦住。如今皇上只不过是抢一个和你订了婚的女人,难道太皇太后就可以阻止得了么?”
  容若沉默许久,低声问道:“那阿玛刚才的意思是?”
  明珠见容若开窍,摸了摸胡子轻笑道:“阿玛给你指两条明路。要么就放弃容凰那孩子,过你自己的日子,阿玛再给你找个好姑娘做媳妇。要么就想办法接近她,在她身边,一步步夺取她的心。然后嘛……然后的事情,你暂时不用操心。”
  容若立即察觉到此事有鬼,可是他没有立即拆明珠的台,而是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办。
  明珠此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目的。他今天来这里劝服容若的直接目的自然是想让容若振作起来,那么更深远的意义呢?
  这个意义直到三年后容若才明白。
  原来明珠见纳兰家与钮祜禄氏联姻不成,于是动起了和钮祜禄氏绑在一条线上的歪心思。而且在明珠看来容若虽然文武双全,但他根本就不适合从政。所以对于容若来说,鲜衣怒马,远走高飞才是最好的选择。
  被“求不得”之苦困扰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容若,在得到容凰之后自然倍加珍惜。他虽有心一路南下,但考虑到容凰的心情和安危,容若还是答应了与她在北方暂时安家。
  那时候容凰精神恍惚,整日里想着四阿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容若也不在意,每日都与她说话,将他打听来的有关四阿哥的一切都说给她听。渐渐地,容凰终于肯打开心结。
  在逃出皇宫一年多之后,容若正式迎娶了容凰。没有高堂为证,没有亲朋做伴,没有流水般的酒席,只有绝对真挚的一颗心。但是对他们两个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所谓“发乎情,止于礼”,由于容凰之前一直是别人的妻子,容若从来都没有和她有过夫妻之实。后来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曾有过意乱情迷的时候,但始终都没有突破最后一层底线。
  新婚那夜,他掀起了她的红盖头,夫妻两个喝了交杯酒。容若隐隐知道该做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就连保守的古代女子出嫁前父母还会送几本春宫图压在嫁妆的箱底,容若父母都不在身边,对此却是知之不清。
  容凰见他折腾了大半天还不得要领,只得忍着害羞一点点地宽衣解带。
  那天晚上,月光温柔,竹影斑驳,烛光缱绻。
  两个倾心相恋已久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很多人年少之时都会行意气之事,做出冲动之举。可是有的人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庆幸,并且能够用尽一生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有些人却只能永远生活在懊恼和自责之中,辜负了自己,更辜负了身边的爱人。
  容若显然便是那种有担当的人。成亲之后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过去了,他们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们,容若却还是坚定自己对容凰的心意,从不曾有有过一丝的动摇。
  只不过他们也是平凡人,夫妻之间难免会有争执。康熙二十三年,容凰执意北上给鳌拜送终。容若怎么都说不过她,头一次忍不住对她负了气。他原本打算窝在书房里一夜不归,谁知因为心事太重睡不着觉,只好披衣起身到院子里走走。
  凉夜沉沉如水,容凰衣着单薄,静静地在月光下发呆。容若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想或许容凰注定了就是他这辈子的坎,既然过不了,也就只有认栽了。
  无论是福是祸,都由着她吧。
  当天晚上,容若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容凰竟在康熙十七年病逝宫中,而他也将于康熙二十四年英年早逝。
  容若被这个噩梦吓醒。
  容凰向来浅眠,听见声响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了?”
  容若无声地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说起刚才的梦境。谁想容凰听了这话不但不觉得惊讶,反而轻笑起来:“睡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你和我会一直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容若的直觉告诉他,容凰并没有说谎。他梦见的或许真的是他们的前世,是他们本来应该经历的事情。可是容凰选择了和他出宫,所以改变了这一切。
  容若突然便对自己刚刚的选择释然了。尽管一路北上很冒险,可是容凰选择放下皇后之位和他远走高飞这件事已经改变了容若的命运。或许他不会再英年早逝,又或许……他只有一年可活。既然已经没有了多少时日,为什么不让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称心如意中度过呢?
  这一生究竟是谁欠了谁更多一点,谁为谁付出的更多一些,早就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对于容若来说,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和她在一起。即使堵上他的名望,权力,甚至性命。
  他不想在名利场中争那个第一,只要他是她的唯一就足够了。
  因为好好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