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片死寂,月亮被云层掩盖,黑夜吞噬全部光亮,天边透着压抑。若不是稀稀拉拉的雨声落在树丛间传来些许响动,这空无一人的露天停车场,堪比时间静止的恐怖画面。
荆羡站在车子左侧,距离崔泠五步之远。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尤其是那双眼,似喜似怒,看她的时候,透着暗藏的疯狂。
她忽而就明白了这些天如芒刺在背的滋味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从当时便利店偶遇那晚开始,崔泠就一直在暗地里跟踪监视她。
被盯上的感觉恶心又胆寒,荆羡不动声色压着车把手,朝她附近扫了一圈。
崔泠唇边扬着诡异弧度,双手交叠站在树下,桀桀怪笑:“不要紧张,荆小姐。”她慢吞吞朝前走,张手臂微微展开:“瞧,我一个人来的。”
女人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显然是小腿上的新旧伤痕给她造成了不小麻烦,此刻随着她的动作,伤口崩裂开,血珠渗出,沿着青白皮肤缓缓滑落。
瞧上去愈加可怖。
荆羡眉头紧皱,不愿再同疯子纠缠,见她步步逼近,立马没再迟疑,迅速拉开车门。
只是原本行动缓慢的女人却如失心疯一般扑上来,咬牙切齿地咒骂:“臭□□,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和那小畜生合计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
荆羡没有防备她会这样迅捷,右脚刚迈进去,左手还扶着车顶框,指尖夹在合拢的缝隙间,来不及收拢。
这会儿被她恶意冲撞,几乎是一瞬间,剧烈痛楚迸发。
十指连心,荆羡疼到冷汗直冒,死死咬着唇没出声。她抬眸,对上女人似是快意复仇的神情,反手狠狠推开车门。
崔泠遂不及防,失了重心,朝后倒在砖石路上。水坑沾湿裙摆,她浑然不在意,撑起上半身,仰着头笑:“这小畜生当年摆了老娘一道,如今还想故技重施送老娘进监狱,我倒是小看他了。”
语罢,她又装模作样叹息:“怪我没安排好,早该送容昌汶父子团聚的。”
雨夜里,崔泠的嗓音尖锐刺耳,说着泯灭人性的话,毫无悔改之意。
荆羡从未这般憎恶过一个人,全身血液都往脑子里冒,她恨到浑身颤抖,恨不能当场叫其闭嘴,再也出不了声。
理智和冲动来回拉锯,她自虐一般捏着受伤的手指,感受着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不断提醒自己冷静。
“你想做什么?”
崔泠以为这位外表娇柔的千金大小姐知道害怕了,得意起来:“我这八年总不能白关,你既然是他的女朋友,帮忙还债也是应该的。”
“八年前三十万,如今物价涨了,加个零吧。”
“三百万,我跟他的恩怨一笔勾销。”
“以后我也不会再出现,你们大可以放心地双宿双飞。”
她满眼闪着算计的光,仿若看到了完美的生财之路,须臾,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
荆羡冷笑了声,长腿抬起,靴底抵着女人的肩,将她压回泥泞,一字一顿:“你这种人,真该烂死在牢房里。”
崔泠费力挣扎,破口大骂:“□□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荆羡脚下用力,碾着女人的肩胛骨,直到听到其不忍苦痛的□□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而且,你要小心一些,不管你以后是否选择销声匿迹,我都能找到你。”
崔泠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记忆里天真好骗的小女孩再寻不见,这姑娘仿若换了个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带着天生的优雅和贵气,看她的视线,充满着嫌恶,宛若在看什么肮脏的蚊虫蛇鼠。
崔泠恼羞成怒:“不知天高地厚的□□,你他妈在跟谁说话呢?”
荆羡收回腿,觉得没必要和这种人再纠缠,径自上车。
法拉利引擎轰鸣,欣赏马戏一般,绕着这个狼狈的女人转两圈,末了摇下车窗,荆羡斜睨着她:“不用费心玩跟踪,我会来找你算账的。”
……
荆羡没急着回家,先去了临近的派出所报案。
值班民警很尽责,询问过详细情况之后,仔细做了笔录,并坦言道:“我们会去调看附近监控,但跟踪骚扰这一块的证据比较难界定,即便按照治安管理处罚,也就是刑拘罚款。”
荆羡点头,表示理解。
“这样吧,你先去医院验伤。”民警将形成的书面材料递回去,示意她签字,“如果构成蓄意伤人,我们这边更方便立案。”
荆羡左手的上半部分已经青紫,从肉眼辨别,肿胀程度尚轻,她来的路上试过,勉强还能弯曲,应该没伤到骨头。
这种程度,估计连轻伤都算不上。
荆羡想到容淮生生捱下的那一刀,也就判了这女人八年,如今这点小打小闹,法院真能受理吗?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这都无所谓。
她来报警,目的也不是逞一时之快,纯粹是为了警告崔泠不要轻举妄动,她会一直盯着她,等待大获全胜的那天。
“我明天会将验伤报告送到您这边。”荆羡垂下眼睫,在落款处留下电话号码,郑重道:“麻烦您了,请务必调查处理。”
民警:“放心,我们会尽快联系上对方。”
荆羡再三道谢,出了派出所又拐去第一医院。
受冷空气影响,最近临城降温得厉害,这会儿急诊室里全是夜半高烧咳嗽的病人,排队挂号的黑压压一片。
自助机子晚上没开,只有两个人工柜台,她等到凌晨一点,好不容易挂上号,一看单子上的等候人数,前面还有十三位。
荆羡:“……”
真的很无奈,七个小时后还有拍摄任务,模特档期难约,推都推不了,也不知道睡眠不足的精神状况能不能拍出满意的照片。
荆羡靠着椅背叹口气,百无聊赖听着叫号的电子音,从挎包里摸出手机。
微信界面置顶了她和容淮的聊天框,都是刚发来的,一共十来条未读消息,弹了几次未能成功的视频请求,而后是文字留言。
reborn:【抱歉,今天太忙。】
reborn:【睡了?】
reborn:【羡羡?】
每一条都隔了十来分钟。
荆羡看着最后两个字,抿着唇笑。他一直不习惯情侣间互换爱称的套路,可能年少时习惯了,交往后也是连名带姓喊她,嗓音清清冷冷。
偶尔被她缠得厉害,才会睡前发语音哄她。
现在冷落女友一天后能主动喊小名,比起过去的直男行径,已经有了长进。荆羡为自己的调.教成果感到欣慰,她坚信,未来的某日,傲娇终将转为忠犬,任她予取予求。
长夜漫漫,她不愿意错过同他说话的机会,在崔泠这事上纠结了会儿,想了想,他在国外正逢事业的关键时期,也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让他分心,选择暂时压下。
视频是不可能了,医院的环境太明显。
荆羡只能找个理由:【没睡,刚加完班,摄像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坏掉了。】
他的反应很快:【给你订新的,明天能到。】
荆羡去自动售卖机那里买了瓶水,费力地夹在腋下拧开瓶盖,灌一口水后,单手打字:【谢谢霸道总裁,小毛病而已,保证马上修好,不会耽误您和您的宝贝视频。】
reborn:【……】
半晌,又是一条。
reborn:【知道就好。】
荆羡笑出声,她都能想象到男人眉眼散漫翘着唇角发消息的模样,她忽然就起了坏心思,压都压不住。
【现在想看你,可以自拍吗?】
她几乎没有他的照片,现在存留在相册里的,大多是视频截图,还有生日在摩天轮上强行合拍的大头照。他拍照时总显得有些不耐烦,连勾唇都不肯,也不看镜头,这破毛病从少年时期延续至今,半点没改。
荆羡再度强调:【我要见你笑。】
reborn:【我通宵到现在,能笑得出来?】
这回他发的是语音,荆羡又点开听了一遍,语速挺快,周遭还有其他人交谈的英文,瞧上去确实挺忙。她识趣地没再胡搅蛮缠,重新扮演回贴心女友的角色,乖乖巧巧留了晚安二字,先行撤场。
正巧叫到她的号,大概都是同种病症的原因,速度超乎想象的快。
荆羡在急诊科的要求下做了ct,十分钟出片,她拿着报告回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很淡定:“骨头没伤到,没什么大问题,软组织损伤。”
和她想的一样,荆羡放下心来,试探:“那我是不是就正常冰敷可以了?”
医生扫她一眼,见小姑娘娇娇弱弱,这回话语带了点怜惜:“无名指甲床淤血比较严重,吃点药,观察两天,如果颜色发黑脓肿,你再过来放血,或者做门诊拔甲术。”
荆羡下意识回答:“嗯,好的。”
熬夜太晚,脑子不清楚,她愣愣地看医生写药方,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小声:“不好意思,请问放血和拔甲是……”
医生:“别太担心,不一定要那样处理,先回去冰敷吃点药。”
荆羡也没胆子再问,拿了活血化瘀的药,开车回家。
一路上魂不守舍,她越想越害怕,到了公寓不敢沾水,左手套了个一次性保鲜袋扎紧,草草淋浴后趴到床上,一边压着冰袋一边百度。
放血,用消毒烧红的针在指甲盖上钻孔放出淤血。
荆羡:?!
拔甲,麻醉后分离甲上皮,将指甲盖与甲床剥离。
荆羡:?!!!!
这确定不是满清十大酷刑?
我他妈……
荆羡的泪水瞬间就充盈了眼眶,本来没这么疼的,看到描述后简直无法呼吸。
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算是健康宝宝,可她知道自个儿体质敏感痛觉神经发达,所以一旦扎针就是地狱级别的考验。
小时候和荆焱一同去打疫苗,体弱多病的哥哥一声不吭,她却已经哭嚎到死去活来,对比鲜明。
荆羡的肌肉记忆触发,害怕到难以入睡,死死搂着她的独角兽玩偶。
26岁了,能矫情成这样,也是奇葩,可她真的控制不了,一想到那两个百度名词的科普,就浑身冒冷汗。
最终实在捱不住,她给容淮发了张指甲的特写照片:
【我同事手被车门夹了,医生说可能要拔掉指甲治疗,按照你的专业建议,有必要吗?】
怕他忙,她又跟了一条:【不急,空了再回。】
荆羡小心翼翼换了个躺姿,挪到床边,怕压到伤处,将左手悬空,等了很久,没见他有动静。
凌晨两点半,她终于熬不住困意,在惴惴不安里睡去。
梦里也是心惊肉跳的画面,医生拿着小儿手臂粗的针管,往她手指尖端的软肉里刺入,打麻药的过程痛不欲生,她被绑在手术台上,涕泪纵横地看着护士们递上寒光闪闪的利刃……
最终是手机振动救了荆羡一命。
她猛然睁大眼,自噩梦中惊醒,心还在猛跳。她抹一把额上的汗,慢吞吞摸到手机,瞥了眼来电号码,平复心情后接起。
容淮直接了当:“这手,是你还是你同事的?”
荆羡立马否认:“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蠢到被门夹。”她故意笑着,装作若无其事:“我同事发我的,让我问问有没有医生朋友。”
容淮沉默,半晌,他淡声:“有点模糊,你去公司拍清楚点。”
荆羡应了。
窗外天色蒙蒙亮,她又眯了会儿,洗漱完掐着点到公司,又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过去。
【我刚拍的,手机像素只能这样了。】
很快约好的模特到了影棚,她没时间再聊天,找实习生帮忙搭了三脚架和反光板,投身到工作中。
一直忙到正午,她去食堂用餐时才有闲暇功夫摆弄手机。
奇怪的是,他都未曾再回复。
荆羡以为他是在开会,也没在意,自己观察了下手指,发现没有变黑的迹象,又默默感谢上天垂怜。
……
下午是《muse》的选题会,陈舒妍静养还未回岗位,荆羡便顶上了。这种会又臭又长,二十多个板块的责编轮流发言,中途还要听取主编各种意见。
领导都这样,夸你时三言两语,喷你时却言辞犀利洋洋洒洒一大篇。
荆羡听得心累,好不容易开完会,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脚步虚浮地走到工位,刚坐下,老钱凑过来:“你手机没带?”
荆羡有气无力:“主编的规矩。”
钱超故:“前台小姑娘打了好几通内线电话上来,有人在一楼会客室等你,听口气挺兴奋的。”他满脸八卦,好奇:“你晚上约了男模特拍新刊?”
荆羡莫名其妙:“没啊。”
她站起,怕真有什么人急事找她,匆匆忙忙出去摁电梯。
下到一楼,会客室的玻璃挡不住视线,里头景象一览无遗。
白衣黑裤的青年背对着她,长腿窄腰,气质斐然。荆羡愣住,往前走两步,又停住,下意识把手藏起来。
像是听到脚步,容淮回过头。
两人隔了一扇透明的玻璃,互相对望。
荆羡莫名心虚,停滞不前,“你怎么来了?”
容淮不说话,眼下泛着浅浅青色,不眠不休的工作和长途航班让他瞧着比往日更苍白一些。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眼里压着隐忍的火气。
荆羡推门进去,硬着头皮走至他面前,知道瞒不住,轻声招供:“我不是故意骗你……”
容淮捏着她的细腕,将她左手往上抬。
五指都有不同程度的淤血,手背上还有指甲狠狠挠过的划痕,这伤口,绝不会是无意中夹到门造成的。
容淮心中火气翻腾,对上她惶然委屈的目光,忍了下,没发作。兴许是早有了猜想,他面色阴寒,冷道:“崔泠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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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久等了!!!
这章补昨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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